從李笠先生翻譯的他的“詩全集”中,我讀到的散文詩有20余章。這些散文詩在寫法和樣式上,和我們常見的(特別是中國當下流行的)不太壹樣,讀後有耳目壹新之感,讀壹讀,可以起到開闊視野的效應。我選出其中兩章,作壹些簡略的介紹。
《林間空地》是寫大自然的,詩人以樸素的語言、白描的手法,呈現出這壹塊“迷路時才能找到的空地”,也就是說,人跡罕至。通篇都在“敘述”。而敘述,是不少散文詩作者頗感頭痛的壹件“差事”。我以為,特氏在此詩中的“敘述”,看似平實,其實幾乎每壹句都藏著機鋒,很是耐人尋味。“空地被自我窒息的森林裹著”,以“自我窒息”狀寫森林,實在太恰切了。“地上,影子哺乳著影子”,影子們相互角逐,壹種寂寞的動感隱約可見,而“哺乳”二字用得何等新穎而出色!對於此處,過往年代人們留下的無從稽考的遺跡,他寫道:“誰在此生活過?沒人能回答”,然後是:“只有檔案永遠青春不朽”,這是壹句有著反諷意味的語言。而“吉普賽人能記,會寫的人能忘。記錄,遺忘”,更具有壹種十分深沈的,對於世事迷離、惘然若失的感慨系之,卻全出於冷雋的筆墨,便是功力不凡的所在了。
詩寫到此,均屬於“有我”之境,在陳述著詩人的見聞和所思。末壹段“我”似已隱去,“哼著歌曲的電線桿子上坐著壹只曬太陽的甲蟲,翅膀收在閃光的盾牌後,精巧,像專家包打的降落傘”。詩人將“森林間空地”還給了大自然的無人之境,讓給了那壹只曬太陽的甲蟲,便有壹點“柳暗花明又壹村”的意味,讓人領悟到大自然那種自在的無比豐潤的生機,使全詩的意境,獲得了升華。
《對壹封信的回答》便是寫“人事”了。壹封早已“過時”的舊信,如此而已,有什麽可寫的呢?詩人在敘事。其實所有的細節均關涉著他心情的激蕩,所有的敘述都是在抒情。請註意:“房子有五扇窗戶”,四扇明亮,惟獨第五扇,“面對黑色的天空、雷電和暴風雨”,這是什麽意思呢?超現實,幻覺,神秘感,詩人慣用的技巧直逼內心:“我站在第五扇窗前。那封信。”詩人想的什麽,還需要“表白”嗎?這便是詩、散文詩的奧妙所在了。
“星期二和星期三之間的深淵”是對時間的壹種反向性的誇張,為的是突出“二十六年卻轉瞬即逝”的這種感嘆。經過了這壹“過渡”之後,詩人的思路自然轉向了必然的歸宿:“這封信回復了嗎?”“我記不得了”,詩人為了說明時間的久遠,僅僅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這樣的交代,是難以滿足“詩性”要求的,那不過是壹句散文的,甚至是“報道性”的語言。詩人用了從大海、心臟。以至“八月之夜湖地上的蟾蜍”這樣新奇的意象,來表達“未曾答復的信字字聚集在壹起”這壹“枯燥”的細節。如果僅止於此,詩仍然在“現實”的範疇以內,追求幻想、“醒著的夢”,和“揭示神秘”的超現實感的特朗斯特羅姆決不甘心於此,“有壹天我將回答”,筆鋒壹轉:“那時我已死去”,於是便步入了壹個幻覺叢生的、莫須有的“那座都市”,展開了離奇的幻覺中的“消隱”。讀他的散文詩,能否幫助我們在“局限”中洞開更多的想象空間、夢幻境界,和新鮮思緒呢?我想,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