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從《大觀園題詠》看釵黛不同的誌趣和追求
薛寶釵所作的是《凝暉鐘瑞》:“芳園築向帝城西,華日祥雲籠罩奇。高柳喜遷鶯出谷,修篁時待鳳來儀。文風已著宸遊夕,孝化應隆歸省時。睿藻仙才盈彩筆,自慚何敢再為辭。”前四句是通過贊美大觀園來頌揚元妃,詩的壹開頭便用了元妃剛剛寫完的題詩《大觀園絕句》中末句“芳園應賜大觀名”的前兩字。而“修篁時待鳳來儀”則是語意雙關的承上啟下,把元妃歸省比做鳳凰降臨棲息,既贊美了大觀園,又不失頌揚元妃之意。接下來的兩句則是直接的頌聖,說明由於元妃的歸省使得大觀園內賦詩的風氣更加濃郁,孝悌的教化也更加的隆盛了。最後則是用自貶的方法,間接說明元妃的文筆非凡,不是壹般人可以比擬的。在詩歌中,薛寶釵堆砌了大量的歌功頌德的辭藻,有意粉飾莊嚴肅穆的氣氛,以及誠惶誠恐的心情。“文風已著宸遊夕,孝化應隆歸省時”更是她浸透了封建正統思想,壹心待選“才人”的自我表白。可以看出她的詩從遣詞用典到構章立意都是以盛唐時代那些有名的應制詩為楷模的,對她來說,歌功頌德、宣揚孝化之風,完全是發自內心的。
而林黛玉的《世外仙源》和她代寶玉所作的《杏簾在望》表面上雖然也是應景頌揚之辭,但詩中對景物的描繪,語言淡雅脫俗,格調清新自然,毫無矯揉造作之態。先看《世外仙源》:“名園築何處,仙境別紅塵。借得山川秀,添來景物新。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何幸邀恩寵,宮車過往頻!”詩作表面上是說大觀園是建築在仙境之中,而實則是說大觀園如仙境壹樣純凈,沒有世上那些紛爭。再看《杏簾在望》:“杏簾招客飲,在望有山莊。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梁。壹畦春韭綠,十裏稻花香。盛世無饑餒,何須耕織忙。”招客的杏簾,在望的山莊,自由自在穿行在菱荇中的鵝兒,相親相近偎依在桑榆中的燕子,壹畦嫩綠悅目的春?,十裏清純醉人的稻香,人無饑餒凍累之苦,卻有溫飽閑逸之樂。這確實是封建時代中的壹個聖世,紅塵中的壹個理想的仙境。這顯然是“夜雨剪春?,新炊間黃梁”的杜詩境界。它比王孟筆下的田園親切,比陶潛筆下的桃源實在。這是她在大觀園中產生的壹個奇思,也是她的理想的愛的世界的傍依。林黛玉把筆力集中在描繪大觀園的景致上,巧妙地避開了庸腐的頌聖。這在壹定程度上反映了她憎惡黑暗、蔑視媚俗的心理狀態。
從這兩首詩作不難看出,薛寶釵與林黛玉,壹為註重端莊典雅的封建衛道士,壹為追求奇遠脫俗的封建叛逆者。
二、從詠物詩看釵黛不同的性情
在《紅樓夢》中,經常會寫到大觀園中眾多的姐姐妹妹的論詩、作詩的情景,其中描寫薛寶釵和林黛玉的場景應該是最為濃墨重彩且又生動傳神的。大量的詠物詩較為集中地反映了二者不同的思想性格。
試看第三十七回中二人的同題之作:《詠白海棠》。薛寶釵寫的是:“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淡極始知花更艷,愁多焉得玉無痕。欲償白帝宜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再看黛玉:“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壹縷魂。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薛寶釵的那首,就是她自身的寫照。“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壹個受了宗法禮教熏染,舉止端莊的封建淑女的形象躍然紙上。詩說白海棠的芳姿特別惹人喜愛,因而白天還在掩門親自澆灌。這就通過主人珍愛之情烘托了白海棠之美。接下來的兩句是比喻的手法。含蓄委婉地描寫白海棠在澆水後的美態,猶如方才洗去胭脂的美女,在秋日的臺階上投下淡雅姣美的身影,那潔白的花朵,又像是在露珠累累的臺階邊,招來冰雪做它的靈魂。這句壹寫外表,壹寫內裏,互相映稱。接下來的兩句則用擬人化的修辭手法,歌頌其嬌美的豐姿,只有清淡到了極點才知道潔白的海棠花十分美麗;掛著露珠的花朵,就像壹位多愁的美女,臉上掛著淚珠。最後兩句繼續用擬人化的修辭手法,點出白海棠的品性,為了酬答主持秋事的白帝神,“宜清潔”。這正是寶釵性格的真實寫照,寫出了她安分隨時、潔身自好的思想品格。
相比之下,林黛玉的詩則是另壹番情致。詩的開篇,以堅冰白玉為全詩的基本立意,不拘束於“溫柔敦厚”的封建格調,恰好與薛寶釵的故作姿態形成鮮明的對照。“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壹縷魂”又表現了她像梨花那樣,不被禮教所沾染的純潔品質;同時也像梅花壹般,在“風刀霜劍”的威逼之下不屈不撓的精神。而後幾句更是她鄙視庸俗而又寂寞孤獨的心境的真實流露。
三、從《葬花吟》看黛玉不同於寶釵的悲慘命運
壹首《葬花吟》,林黛玉以血淚作墨,如泣如訴。“柳絲榆英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體現了對世態炎涼、人情冷暖的憤懣。“壹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是對長期迫害著她的冷酷無情的現實的控訴。“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表現了她的高潔、堅貞不阿的情誌。“願奴肋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充滿了對美好理想的渴望與熱烈追求。“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壹?凈土掩風流”則是幻想自由幸福不可得時,表現出來的那種不願受辱被汙、不甘低頭屈服的孤傲不阿的性格。“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壹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預示黛玉花落人亡的悲慘命運。《葬花吟》是林黛玉感嘆身世遭遇和悲劇命運的全部哀音的代表作,也是表現其性格特性的重要作品。通過《葬花吟》的創作,林黛玉淋漓盡致地抒發了自己的感情,使我們看到了她那充滿痛苦、矛盾而又獨抱高潔、至死不渝的心靈世界。
這首詩的另壹價值在於它為我們提供了探索曹雪芹筆下的寶黛悲劇的重要線索。這與黛玉的另兩篇作品《桃花行》和《秋窗風雨夕》的基本格調是壹致的,在不同程度上都含有“詩讖”的成分。其中《葬花吟》是寶黛愛情悲劇的總的象征;《秋窗風雨夕》暗喻寶黛訣別後,黛玉“枉自嗟呀”的情景詩中情調更加哀傷、淒慘、悲涼,二十句詩連用十五個秋字,別出壹格,生動地表達了黛玉預感命途前景渺茫的悲哀。
(責編 張敬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