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今河北南部、河南北部壹帶)地處中原,是周代文化發達的地區之壹,衛國的勞動人民又特別愛歌唱,所以收在《邶風》、《鄘風》和《衛風》中的民歌比起其他各地的“風”詩要多,其中約有壹半是涉及到愛情和婚姻的內容。因此,後世的壹些衛道士們就說鄭、衛之風好淫,多桑間濮上之音,故而反對《鄭風》、《衛風》中的壹些表現愛情和婚姻生活的詩篇,或者從經學的角度來曲解它們。
《谷風》是首棄婦詩,***分六章。第壹章是女主人公對狂怒不已的丈夫的勸說,希望他不要遺棄自己;第二章寫被棄的女主人公回顧自己辛勤經營起來的家,遲遲不忍離去;第三章是女主人公對自己被棄的辯解和憤怒之情,以及對子女已不能顧及的悲痛;第四章寫女主人公回憶自已婚後在夫家壹向勤勉持家和友愛四鄰;第五、六章寫女主人公回憶丈夫對自己今昔不同的態度。
全詩以女主人公自述的口氣寫出,壹無疾聲怒顏之辭,盡是殷殷相訴的哀哀之語,通過女主人公自敘性的語言,把她善良溫順又帶軟弱的性格鮮明地呈現在讀者面前。
女主人公是善良的。她在夫家處在艱難困苦的時候,不以夫家的艱苦生活為苦,而以在艱苦中與丈夫***創家業為樂,“昔育恐育鞠,及爾顛覆”,反映了她在與丈夫***患難時享受到的愛情歡樂。在鄰裏關系上,不管誰家有大災小難,她都盡力用心去幫助。“凡民有喪,匍匐救之”,“匍匐”壹詞,使女主人公救人急難的善良心地躍然紙上。女主人公善良的性格還表現在被棄後對子女的掛念。詩中並未用揪心摧腸的語言正面描寫她與兒女離別的場面,僅僅說:“我躬不閱,遑恤我後?” 我自己尚且顧不上,哪裏還有功夫顧及留在夫家的兒女呢?在這話語的背後,潛藏在女主人公善良的心底的卻是對兒女牽腸掛肚的思念和對他們未來命運的擔憂!
詩中也多方面地描寫了女主人公性格的溫柔。這首先表現在她對故夫的壹片癡情上。詩中沒用多少字句表現他們的愛情結合,但是通過女主人公的自敘,讀者可以感覺到他們的結合,仍是有壹定的愛情基礎的。盡管他可能僅僅是迷戀著她的美麗,或者還加上她的能幹,而她對他卻是真情實意。她在夫家窮困之時嫁過來,與丈夫艱難地締造這個貧窮的家。“既生既育,比予於毒”,日子稍微好過,他卻變了臉,另有新歡。但她忍受著丈夫的冷臉相待,即使是丈夫翻臉相向,動輒挑起家庭糾紛,要遺棄她的時候,她還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表明自己的壹片忠心,力圖勸說他回心轉意。其次表現在她為自己被棄的辯白。丈夫喜新厭舊,怪她年長色衰,容顏不美,她執著地為自己辯解。詩用涇濁渭清作比,徑水濁,是因為和渭水相比較,如果涇水止而不流,也會是清的。言外之意,是說自己並非不美,在容顏上也不見得比新婦差到哪兒去,只是丈夫迷戀新婚宴爾的美人,再也不願接近故婦罷了。“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婉言勸說丈夫不能只看顏色不重心靈,固執地留戀著對丈夫舊情。當她得知丈夫完全絕情,愛情已成覆水,她仍末對丈夫的絕情予以正面的譴責,只用責備的口吻委婉地問道:以前的日子妳都忘記了嗎?妳以前也曾經是愛過我的呀!她眷戀著丈夫以前對自己的“愛情”,氣惱中帶有溫情,責備中帶有幻想。這種筆墨,把女主人公的溫柔癡情刻畫得入木三分,生動地描繪了壹個中國古代勞動婦女溫柔美麗的動人形象。
作者還寫出了勤勞善良、溫柔多情的女主人公性格中的另 壹面,那就是她的軟弱。對於家中艱苦繁重的勞作,她盡力承擔,任勞任怨,對丈夫在感情上的故意冷淡和折磨壹再忍讓,甚至在丈夫已迎新入門,使她處在無可忍受的屈辱之中時,她還力爭丈夫改變主意;當她已遭遺棄,不得不回娘家時,仍然希望丈夫能來送行,哪怕是送出大門,“不遠伊邇,薄送我畿”。這種軟弱不禁使讀者在哀其不幸之余幾欲怒其不爭了。當然,文學作品正是要描寫復雜多樣的人物性格。這軟弱固然是女主人公性格的弱點,但卻正是這篇作品的成功之處。作者正是要描寫壹個具有溫柔而軟弱的特殊性格的特殊人物形象。正象《衛風·氓》中的女主人公的性格既溫柔而又剛強壹樣,都是表現了不同人物的各自的不同性格,表現了人物性格的豐富性。
詩中的另壹人物就是女主人公的丈夫。這是壹個以色取人、冷酷無情的奸邪之徒,但是全詩沒有壹句對他作正面描寫,作者采用虛寫手法,通過女主人公對自己命運的悲苦的傾訴來隱現他的性格。當他處在貧困之時,他看上了美麗善良、溫柔多情而又能幹的女主人公,騙取了她對他的愛情。即使在那時,他也不過把她當作過冬的幹菜,冬天壹過,他便過河拆嬌,又迷戀上了在他看來更美麗漂亮的新人。為了達到遺棄妻子的目的,他無故掀起夫妻間的糾紛,從開頭“習習谷風,以陰以雨”的比興中,可以感到他陰沈沈的臉色,怒氣沖沖。他不聽妻子哀哀勸說,反用各種卑鄙殘忍的手段從身體上和感情上折磨妻子。作者把丈夫新婚之歡樂與妻子遭遺棄之悲苦對照起來寫,寫出了棄婦苦楚之深重,更反襯出丈夫絕情到了殘忍冷酷、全無心肝的地步。這些都沒有做正面的具體描寫來體現,只是通過女主人公的如泣如訴的陳述,將這個登徒子的醜惡嘴臉暴露無遺。這就是藝木上的虛寫。在這方面,《谷風》較之《氓》有不同之處,雖然都是刻畫了性格基本相同的男主人公的形象,但《氓》是通過女主人公的近乎指著丈夫鼻子的控訴來正面表現的,而《谷風》則是用側面和反面的襯托來表現的,兩者都收到了同樣的藝術效果,真可謂異曲同工。
這篇名作在藝術表現手法上除了以壹實壹虛的寫法刻畫了兩個豐滿生動的人物形象之外,還用了其他的藝術表現方法。最值得壹提的,就是善於運用氣氛的渲染。開頭兩句比興烘托出整個作品的哀怨悲若的基調,以冷雨陰風交加的天氣描寫,創造出壹種悲劇性的藝術氛圍,給全詩定下了壹曲哀歌的悲劇性的調子,使讀者壹開始就沈浸在這種悲劇的藝術境界中。關於這兩句詩,朱烹說:“比也。習習,和舒也。東風謂之谷風。……言陰陽和而後雨澤降,如夫妻和而後家道成。“(《詩集傳》)但我們考察詩意看,下文以“以陰以雨”來形容“谷風”,正是說明“谷風”造成了陰雨不斷的惡劣氣候,明顯地描繪出了—派淒風苦雨的景象,象征著下文的丈夫之“怒”,所以“谷風”應解為“來自溪谷的風,即大風”。 (余冠英《詩經選》)而“習習”也不是如朱烹說的“和舒也”,而應是“大風聲”。 (高亨《詩經今註》)此二句不僅為全詩奠定了悲劇的氣氛,而且這兩句本身也是丈夫狂暴性格的象征,其含蘊就豐富深遠得多。但是這首詩確實用了比,而且所用的幾個比喻,不僅比喻得貼切,而且有變化,生動形象地刻畫了人物性格和形象。 “采葑采菲,無以下體”比喻丈夫只重顏貌而不重品德。“葑”和“菲”這兩種植物可食用的主要是長在地下的根莖,而不是長在地上的葉。所以人們采“葑”、“菲”主要是采其“下體”。而女主人公的丈夫所重的是女人的容貌而輕其德行。所以“采藥采菲,無以下體”,形象而生動地表現了丈夫好色的品格特征。“誰謂荼苦·其甘如薺”兩句是女主人公自比其苦的,朱烹說:“言荼雖甚苦,反甘如薺,以比己之見棄,其苦有甚於荼。”(《詩集傳》卷二)但這個比喻與前壹個比喻不同,是用反話的形式提出,很深刻地表現出了女主人公被遺棄後的巨大痛苦。這兩個比喻的***同點是只提出用作比喻的事物,而沒有提出被比喻的事物,比喻的意思是借用作比的事物來表現的,這是借喻,形象與事物結合得隱約而更密切。但第二個比喻中又用了壹個“其甘如薺”的比喻,用薺的甘甜比“荼”之“甘”(當然荼是苦的,但在女主人公看來,仍然是甜的),這是我們平常所說的明喻。可見其用比方法是同中有變。用明喻的還有“宴爾新婚,如兄如弟”,不僅寫出了丈夫新婚之樂,而且對比了自己之苦。用借喻的還有“涇以渭濁,湜湜其沚”,比喻自己的容貌與新人相比較也不見得醜,也很生動形象。僅從以上幾個例子即可看出,本詩的比喻是同中有變,靈活而不呆板,鮮明生動地刻畫了人物形象和性格,加強了詩歌語言的形象性。其次,本詩所用的比興不僅生動形象,而且極質樸自然,毫不矯揉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