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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論李清照詞的文學價值

試論李清照詞的藝術特色

內容提要

李清照是我國南宋詞壇的大家,也是我國古代文學史上有著特殊地位的女文學家。盡管歷代對其詞作的思想意義和社會價值頗有爭議,但對其詞作的藝術成就,則給予了充分的肯定。那麽,李詞的藝術特色,除了歷代論者所公認的“婉約”特征,另外究竟主要體現在哪些方面呢?本文試圖以今天的眼光,結合其具體作品,從三個方面就此問題做壹些簡要的分析:壹、清麗高潔,孤愁哀婉的抒情女主人公形象;二、情景交融,連貫流動的日常生活化場景;三、清新自然,純凈優美的大眾口語化語言。本文特別強調的結論是,李詞為後世、為今人留下了壹系列既各自獨立、又前後發展銜接的知識女性形象,填補空白的豐富了我國古代文學史的人物畫廊。

主題詞 李清照 藝術特色 知識女性形象

李清照,自號易安居士,宋代傑出的文學家。她的詞作,以其鮮明的個性風格和神韻,被當世及後世以“體”名之,稱為“易安體”(1)。其實李詞留傳下來的並不多,輯存至今的不過五十余首(2),從題材和內容看,李清照詞作主要描寫的,不外乎作家本人“對自然景物的喜愛和季節感受的遊興”,和“離愁別恨,孤獨憶往的傷感”⑶,其社會價值和思想意義在封建社會是頗有爭議的,但其作為南宋詞壇大家和婉約詞宗的地位,乃至中國古代文學史上的女文學家傑出代表的地位,卻是歷代***識,是無庸置疑的。她的詞作,不僅在古典時代歷來為人們所喜愛,而且至今仍有不少名篇,被人們傳誦把玩,以為絕唱。這無疑主要取決於李詞突出的藝術成就。本文試圖結合李清照的詞論和壹定的具體作品,在與壹些詞家的比較中,對李清照詞作的藝術特點,做壹些簡要的分析。

壹、清麗高潔,寂愁哀婉的抒情女主人公形象

與“花間派”代言體的閨怨詞及大多數前人和同時代詞作的抒情者在詞外(即代閨中女性抒情或借詞作的敘寫抒詞家之情)相比,李清照詞的抒情者則既抒詞中之情,又抒自家之情;既在詞外,又在詞內。在李清照為數不多的存留下來的詞作中,幾乎每壹首詞作,都塑造了壹個形象鮮明、個性獨具,而又與作家本人生活經歷、思想感情壹致相融的抒情女主人公形象。她們不同於其他詞作中的女性,只是壹種被描摩,被猜擬,被借喻,或者是顯示形體的外在美,或者是強似實非的男性想象,或者幹脆與女性無關;而是壹種女性的自我敘寫、敘寫自我,展示了獨特確定的女性自身的心靈的內在美。李詞中的抒情女主人公形象,隨作家年齡身份、生活經歷、思想感情的衍變而顯示出鮮明的不同的性格特征。

李清照早年生活比較平靜安適,從小就閱讀了大量的文學作品,受到良好的文學的熏陶,養成了較高的文學素養,和聰慧高潔、活潑開朗的品格。她的早期詞作中的青年女性形象,就帶有這壹鮮明的品格特征。“蹴罷秋千,起來慵整纖纖手。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 見有人來,襪鏟金釵溜,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點絳唇》)幾個細節、數件物事、壹串動作,就塑造了壹個輕盈活潑,嫵媚羞澀,天真爛漫的少女形象。“常記溪亭日暮,沈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壹灘鷗鷺。”(《 如夢令》)這裏展示的是包括作家本人在內的壹群少女形象,表現了那種熱情活潑,無拘無束,頑皮好勝,憨態可掬的少女的天然情態,在作家恬淡悠閑的回憶裏,又蘊涵了多少留戀向往的感情。“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如夢令》)這是壹個感情細膩、愛花惜花的清麗優雅的青年女子形象,抒發了作家熱愛春天,不忍春天離去而又無法挽留的復雜的思想感情。

婚後的李清照與丈夫誌同道合,詩酒相洽,感情深篤,少了幾分少女的歡快和嬌羞,而多了幾分少婦的率直和大膽。其筆下的抒情女主人公形象則更具備了感情真摯濃烈,才華超拔不群,誌趣高潔開闊,格調清新明凈,境界清麗自然的特征。這些抒情女主人公形象,既深溺於夫妻姊妹的愛情親情,更追求自我精神的廣闊發展。“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壹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壹剪梅》)這是李清照為懷念結婚不久即因故離家遠行的丈夫而作的壹首抒情小令,它強烈的抒發了對丈夫的深情至愛,和各處壹方的相思之苦,感情深沈熱烈,格調自然人性,表達率性大膽。“淚濕羅衣脂粉滿,四疊陽關,唱到千千遍。人道山長水又斷,瀟瀟微雨聞孤館。 惜別傷離方寸亂,忘了臨行,酒盞深和淺,好把音書憑過雁,東萊不似蓬萊遠。”(《 蝶戀花·晚止昌樂館寄姊妹》)這首詞則以女性所特有的純真、深沈、委婉和細膩,表達了對姊妹及故鄉的依依難舍之情。這是情的壹面。“酒意詩情誰與***”(《蝶戀花》),“感月吟風多少事,如今老去無成”(《臨江仙》),則或希翼在詩藝學業上與人切磋***進,或感傷時光流逝、無所作為。“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瓏地。***賞金尊沈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 漁家傲》)則突出的表現了“傾訴理想和抱負,期待有所建樹”的願望,“體現了李清照感情的崢嶸豪邁,眼界的高闊,心胸的開朗”⑷。

靖康之難被迫難渡,和丈夫病故家破人亡,成為李詞前後期的分界。壹連串變故和打擊,以及生活的困頓,使後期李詞中的抒情女主人公形象,由前期的清純少女和清麗少婦,變成了壹個飽經憂患、愁寂哀婉的中老年嫠婦。“天上星河轉,人間簾幕垂。涼生枕簟淚痕滋,起解羅衣聊問、夜何其? 翠貼蓮蓬小,金銷藕葉稀。舊時天氣舊時衣,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 南歌子》)淚痕滋枕,憂傷無盡,觸物更傷懷:國已破,家已亡,夫已傷,——這該是何等的哀婉傷痛的感情!“落日熔金,暮雲合璧,人在何處?染柳煙濃,吹梅笛怨,春意知幾許?元宵佳節,融和天氣,次第豈無風雨?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 中州盛日,閨門多暇,記得偏重三五。鋪翠冠兒,拈金雪柳,簇帶爭濟楚。如今憔悴,風鬟霜鬢,怕見夜間出去。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 永遇樂》)經歷了國破家亡夫傷的慘烈之痛,變得心有余悸,格外敏感了:即使是在“元宵佳節,融和天氣”裏,也無端的擔憂風雨的不期而至,也排遣不了“人在何處”哀痛傷感;寧可謝絕酒朋詩侶的邀請,寂寞自處,去“簾兒底下,聽人笑語”,來壓抑自己對故國家園的思念哀愁。“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菩薩蠻》),“空夢長安,認取長安道”(《蝶戀花》),則更是明確表達了晝夜、夢醒都無法擺脫的家國淪喪的哀痛之情。在流離生活中她常常思念中原故鄉,如〔菩薩蠻〕寫的“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蝶戀花〕寫的“空夢長安,認取長安道”,都流露出她對失陷了的北方的深切懷戀。她更留戀已往的生活,如著名的慢詞〔永遇樂〕,回憶“中州盛日”的京洛舊事;〔轉調滿庭芳〕“芳草池塘”回憶當年的“勝賞”,都將過去的美好生活和今日的淒涼憔悴作對比,寄托了故國之思。她在詞中充分地表達了自己在孤獨生活中的濃重哀愁,如〔武陵春〕通過寫“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慨,〔聲聲慢〕通過寫“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的處境,表達了自己難以克制、無法形容的“愁”。又如〔清平樂〕中“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的悲傷,〔孤雁兒〕中的悼亡情緒,都是在國破家亡、孤苦淒慘的生活基礎上產生的,所以她的這部分詞作正是對那個時代的苦難和個人不幸命運的藝術概括。

不難看出,李清照的筆下抒情女主人公形象,具有與作家的自身身份、經歷、素養、情感、格調、誌趣相互融合的高智商高情商貴族知識女性特征,是無可替代的。李詞中的女性形象,與同是擅長描寫女性的詞家溫庭筠、柳永筆下的女性相比,“同是貴族女子,不象溫庭筠的那種蒼白、空虛;同是追求愛情,沒有柳永筆下的那種庸俗、輕浮”⑸。 真情是詞之骨,詞之言情,貴在其真。李清照之前,婉約詞人多以男性寫艷情幽懷,李清照則是以女性本位、抒寫自我愛情悲歡和親歷的家國巨變而獲得空前成功的第壹人。其前期的戀情詞,如《壹剪梅》、《鳳凰臺上憶吹蕭》等,滿懷至情,連篇癡語,自然率真,最能體現女性純誠細膩的靈性之美,這是男性作家代人立言的戀情詞所無法比擬的。其後期寫愁的傷亂詞,如《武陵春》、《聲聲慢》、《永遇樂》、《人孤雁兒》等篇,聲聲嗚咽,字字血淚,壹派淒楚,動魄驚心,這“載不動”的“許多愁”,止不住的“千行淚”,“淒淒慘慘”的情懷,無處傾訴的“萬千心事”,全是發自肺腑的心聲,沒有半點的雕琢與矯飾。這些融和著家國之變、時代 滄桑的悲慨之曲,來自情摯意濃的詞人,植根於真實生活感受,是李清照坎坷生涯、悲劇人生、災難時代的真實映現。

李清照正是憑借她獨具的才華,真摯的感情,高潔的誌趣,清麗的境界,塑造了從清純少女和清麗少婦到哀婉嫠婦的、既各自鮮明獨立又前後聯結發展的完整的系列知識女性形象,成為我國古代文學史上獨壹無二的、集中展現高智商高情商而又高潔哀婉的知識女性的畫廊。這是李詞藝術上壹個最顯著的特色,也是李詞對中國文學的壹個獨特的貢獻。

二、情景交融,連貫流動的日常生活化場景

與擅長進行宏大敘事和習慣於在詞中運用歷史典故的蘇軾、辛棄疾等大詞家相比,易安詞的第二個顯著特色,就在於常常選取日常的閨閣物事、庭院景色、生活場景,並以情入景,以情統景,來塑造形象,抒發感情;“她善於把感情作為壹種發展、流動的過程來表現和抒發”⑹。

漱玉詞不重故實,不過多化用前人詩文,而長於以白描手法創造動人的意境。易安的白描與 柳永的“細密妥溜”、美成的富艷典重不同,而是“沖口出常言,境界動心魄”。如《醉花陰》寫離思凝重:“簾卷西風,人似黃花瘦。”《永遇樂》寫孤寂失落:“不如向簾兒底下,聽人笑語。”均以直白之語,寫深濃之情,有場景,有人物,有襯映。階前花下心系伊人,刻骨相思的形象,閉關簾底,孤苦零丁,將無窮悲傷壹己吞咽的心態,呈現眼前,栩栩紙背,令人壹睹難忘。《漱玉詞》的白描,具有渾成、含蓄、宛曲的特點,因而毫無淺易平直之跡。《行香子》“煞拍”:“甚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雖系以口語描述天象,不免使人聯想起人間風雲變幻、愛河如許風波,其深層意蘊是領略不盡的。

在個人際遇發生重大變故之前,作為封建時代的貴族女子,李清照的主要生活自然離不開閨閣和庭院,因此易安詞大都選取日常的閨閣物事和庭院景色,也就不足為奇了。可貴之處在於她既能寄情於物、移情於景,真正做到意物相隨、情景交融,又能做到以情率物、情勝於景;而遠不僅僅是托物表意、借景抒情。“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醉花陰》)作家把抒情女主人公的抑郁的心情、無聊的心緒,自然的融入到陰沈的天氣、燃燒的瑞腦;又借佳節夜涼,敘寫孤寂思親之情;最後又寫西風卷簾,不解人意,使人目睹黃花,更添思親之情,倍覺 “人比黃花瘦”,已分不出哪是物景,哪是心境,正是獨出機杼,妙手天成。“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卷有余情。

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添字采桑子》)作家在因為家破夫喪之痛,和對故國家園的無限懷想的孤寂哀愁的日子裏,目睹南國芭蕉,自然覺得“葉葉心心、舒卷有余情”;傷心難眠,白天的視覺形象順延轉換為夜晚的聽覺形象,耳聽雨打芭蕉之聲,也不免飽含濃愁,以至於“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這樣,看、聽芭蕉的“北人”,也就與芭蕉融為壹體了。“風定落花深,簾外擁紅堆雪。長記海棠開後,正是傷春時節。 酒闌歌罷玉尊空,青缸暗明滅。魂夢不堪幽怨,更壹聲啼鴂。”(《好事近》)作家選擇簾外風動花落多,花瓣堆積厚這壹特殊景象,極力渲染壹種令人感傷、不堪觸目的氣氛,卻偏偏還要“長憶”自己以往經歷過的海棠花敗的傷春情形,新舊疊加,更令人倍加傷感;而簾內也是席罷人散,青燈將滅,更是壹片蕭索,這就強烈的表達出了壹種孤寂零落的心情。“夢斷漏悄,愁濃酒惱;寶枕生寒,翠屏向曉。門外誰掃殘紅,夜來風。 玉簫聲斷人何處?春又去,忍把歸期負。此情此景此恨,擬托行雲,問東君。”(《怨王孫》)人是“愁濃酒惱”、“寶枕生寒”,景是夜風吹掃雕敗的花瓣,這正是人愁怨,景淒涼,而淒清的景色更渲染出愁悶的心情;下片點明丈夫“忍把歸期負”,更表達出抒情女主人公孤寂難挨,思緒難譴的寂寞愁苦之情,而這也正是作家本人的心情寫照。像這樣的例子,在李詞中,可以說比比皆是。有論者甚至把“她把強烈、真實的詩人感情,完全傾註在自己所寫的詞內”,作為“李清照所以作到‘獨辟門徑’,‘為詞家壹大宗’的最重要原因。 李清照早年寫過壹篇《詞論》,提出詞“別是壹家”的說法,是宋代的重要詞論,也成為她詞創作的理論依據,李清照詞的風格以婉約為主,屹然為壹大宗,人稱“婉約詞宗”。沈謙《填詞雜說》將李清照與李後主並提說:“男中李後主,女中李易安,極是當行本色。”她的詞所以達到“冠絕”,“當行本色”是第壹個特點⑺。

不僅如此,李清照在詞作中,還善於隨感情心緒的變化發展的需要,捕捉描繪連貫的、而非零散的,流動發展的、而非靜止拼雜的日常生活場景和片斷。在李詞中,總有壹個與外在的抒情者——詞人相壹致的內在的抒情女主人公,在看在聽、在樂在愁,活動其間,並貫串始終;而不象別的詞家的詞作,其中的人事、物景,往往全部或僅僅聽憑於外在的抒情者的安排拼接、調動擺布。為了減少對原作的引征,這裏就以前面提到的幾首詞作為例 ,作壹些簡要分析。《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就完整的記錄描述了壹群少女盡情飲酒玩樂,天晚歸來時手忙腳亂、喧鬧爭勝的動人情景和過程。《點絳唇·蹴罷秋千》則描述了壹位盡興玩罷秋千之後,薄汗浸衣,感到疲乏勞累,揉搓纖手時,突然見到有客到來,而慌慌張張,鞋落釵脫,趕快溜掉,卻又“倚門回首”,借嗅梅香,偷看客人的少女生活片斷,讓人如當時站立樓上,歷歷在目。《添字采桑子·窗前誰種芭蕉樹》更寫出了抒情女主人公從白天在“陰滿中庭”,看見南國芭蕉觸動思念北國故園的心懷,到夜晚枕上難眠,夜半三更,聽到異地他鄉單調的雨點,沒完沒了的滴打在芭蕉葉上,而更增異鄉之感的壹天的孤寂和苦悶心情。《 永遇樂·落日熔金》則不僅寫了壹天中的時間、地點、天氣、景物、氣氛,還寫了人物、事情及轉折、心情,的確形成了壹個連貫流動的完整的日常生活片斷,抵得上壹篇篇幅不短的短篇小說。如果我們把許多其他詞家的詞作中所描繪的場景,比作幾張拼接在壹起的幻燈片,那麽,易安居士筆下的場景,則是壹段反映日常生活起居往來的電影,既不乏蒙太奇的手段,又具有連貫流動的段落特點,兩相比較,兩者帶給讀者的視聽效果、藝術感受,無疑高下立判,是不可相提並論的。

李清照在《詞論》中評論晏叔原(幾道)的詞作時,感嘆其“苦無鋪敘”⑻,可見她的詞中的連貫流動的生活場景,既是信手拈來的日常經歷,更是有意為之的匠心獨運。這對於現今的詩歌創作,無疑也是很有借鑒意義的。

三、清新自然,純凈優美的大眾口語化語言

熔煉家常語。《漱玉詞》的語言,有與眾不同的鮮明個性。柳永是把詞引向市井的開拓者,他用語通俗明暢,然好為徘體,偶涉蝶默,周邦彥變俚為雅,措詞精工,施采麗密。李清照遣詞造語,自出機抒,創造了以自然率真為主要特色的文學語言。所謂“以淺俗之語,發清新之思”(彭孫通《金粟詞話》)。這種語言對於北宋末期華貴典雅的詞風無異是壹種沖擊。如“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風凰臺上憶吹蕭》)。仿佛毫不經意,沖口而出,但仔細體味,卻含意多層,十分精細。親人遠別,千言萬語無從說起;分手已定,重重心事,說又何用;離恨別苦,難以啟口的內心隱秘,刺人衷腸,寧可自我承受,不願再增加行者負擔。這重重思緒,微妙心態,全用家常語道出而含蘊綿綿不盡。如“甚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信手拈來,便增添了許多新鮮生動的情味漱玉詞的口語化、通俗化,並不走向淡乎寡味、松散無力,因為它是在口語基礎上匠心獨運、提煉加工的結果。故而落筆精警雅雋,語工意新。如“雪清玉瘦”、“濃煙暗雨”、“被翻紅浪”、“柳眼梅腮”、“紅稀香少”、“雲階月地”雲雲,平易清新,精妙傳神,正是“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

詞不同於詩,詞本身是用來歌唱的。這就要求詞的語言大眾化,口語化,既便於唱,又便於聽。易安詞的語言尤其註重了詞的這壹本色要求,這構成了易安詞在藝術上的又壹重要特色。

易安詞淺近自然,明白如話,家常易懂。從現存的詞作來看,幾乎找不到多少難僻字和生澀古奧的典故。“年年雪裏,常插梅花醉,挪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 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清平樂》)全詞用字用語,即使千百年後的今天,粗通文墨的人讀起來,也毫無文字之隔。像前面提及的“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點絳唇》), “ 爭渡,爭渡,驚起壹灘鷗鷺”(《 如夢令》)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壹剪梅》) ,“舊時天氣舊時衣,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 南歌子》),“簾兒底下,聽人笑語”(《 永遇樂》),“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菩薩蠻》),“空夢長安,認取長安道”(《蝶戀花》)……從今天來看,仍然是大眾家常口語,甚至比某些讓中學生癡迷的流行歌曲的歌詞還要淺俗易懂,沒有壹點“掉書袋”的文人的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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