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供
我不騙妳,我不是什麽詩人,
縱然我愛的是白石的堅貞,
青松和大海,鴉背馱著夕陽,
黃昏裏織滿了蝙蝠的翅膀。
妳知道我愛英雄,還愛高山,
我愛壹幅國旗在風中招展,
自從鵝黃到古銅色的菊花。
記著我的糧食是壹壺苦茶!
可是還有壹個我,妳怕不怕——
蒼蠅似的思想,垃圾桶裏爬。
罪 過
老頭兒和擔子摔壹交,
滿地是白杏兒紅櫻桃。
老頭兒爬起來直哆嗦,
“我知道我今日的罪過!”
“手破了,老頭兒妳瞧瞧。”
“唉!都給壓碎了,好櫻桃!”
“老頭兒妳別是病了罷?
妳怎麽直楞著不說話?”
“我知道我今日的罪過,
壹早起我兒子直催我。
我兒子躺在床上發狠,
他罵我怎麽還不出城。”
“我知道今日個不早了,
沒想到壹下睡著了。
這叫我怎麽辦,怎麽辦?
回頭壹家人怎麽吃飯?”
老頭兒拾起來又掉了,
滿地是白杏兒紅櫻桃。
徐誌摩的詩歌
雪花的快樂
假若我是壹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裏瀟灑,
我壹定認清我的方向
——飛揚,飛揚,飛揚,
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淒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悵
——飛揚,飛揚,飛揚,
——妳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裏娟娟的飛舞,
認明了那清幽的住處,
等著她來花園裏探望
——飛揚,飛揚,飛揚,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時我憑藉我的身輕,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殘 詩
怨誰?
怨誰?
這不是青天裏打雷?
關著:
鎖上;
趕明兒瓷花磚上堆灰!
別瞧這白石臺階光滑,
趕明兒,
唉, 石縫裏長草,
石板上青青的全是莓!
那廊下的青玉缸裏養著魚真鳳尾,
可還有誰給換水,
誰給撈草,誰給餵!
要不了三五天準翻著白肚鼓著眼,
不浮著死,也就讓冰分兒壓壹個扁!
頂可憐是那幾個紅嘴綠毛的鸚哥,
讓娘娘教得頂乖,
會跟著洞簫唱歌,
真嬌養慣,餵食壹遲,
就叫人名兒罵,
現在,您叫去!
就剩空院子給您答話!......
我不知道風
--- 我不知道風
是在那壹個方向吹
---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輕波裏依洄。
我不知道風
是在那壹個方向吹
--- 我是在夢中,
她的溫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風
是在那壹個方向吹
--- 我是在夢中,
甜美是夢裏的光輝。
我不知道風
是在那壹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她的負心,我的傷悲。
我不知道風
是在那壹個方向吹
---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悲哀裏心碎!
我不知道風
是在那壹個方向吹
--- 我是在夢中,
黯淡是夢裏的光輝!
闊的海
闊的海空的天我不需要,
我也不想放壹只巨大的紙鷂
上天去捉弄四面八方的風;
我只要壹分鐘
我只要壹點光
我只要壹條縫,--
象壹個小孩子爬伏在壹間暗屋的窗前
望著西天邊不死的壹條縫,
壹點光,壹分鐘。
林徽因的詩歌
深夜裏聽到樂聲
這壹定又是妳的手指,
輕彈著,
在這深夜,稠密的悲思。
我不禁頰邊泛上了紅,
靜聽著,
這深夜裏弦子的生動。
壹聲聽從我心底穿過,
忒淒涼
我懂得,但我怎能應和?
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樣,
太薄弱
是人們的美麗的想象。
除非在夢裏有這麽壹天,
妳和我
同來攀動那根希望的弦。
靜 坐
冬有冬的來意,
寒冷像花,——
花有花香,冬有回憶壹把。
壹條枯枝影,青煙色的瘦細,
在午後的窗前拖過壹筆畫;
寒裏日光淡了,漸斜……
就是那樣地
像待客人說話
我在靜沈中默啜著茶。
無 題
什麽時候再能有
那壹片靜;
溶溶在春風中立著,
面對著山,面對著小河流?
什麽時候還能那樣
滿掬著希望;
披拂新綠,耳語似的詩思,
登上城樓,更聽那壹聲鐘響?
什麽時候,又什麽時候,心
才真能懂得
這時間的距離;山河的年歲;
昨天的靜,鐘聲
昨天的人
怎樣又在今天裏劃下壹道影!
黃昏過泰山
記得那天
心同壹條長河,
讓黃昏來臨,
月壹片掛在胸襟。
如同這青黛山,
今天,
心是孤傲的屏障壹面;
蔥郁,
不忘卻晚霞,
蒼莽,
卻聽腳下風起,
來了夜——
記 憶
斷續的曲子,最美或最溫柔的
夜,帶著壹天的星。
記憶的梗上,誰不有
兩三朵娉婷,披著情緒的花
無名的展開
野荷的香馥,
每壹瓣靜處的月明。
湖上風吹過,頭發亂了,或是
水面皺起象魚鱗的錦。
四面裏的遼闊,如同夢
蕩漾著中心仿徨的過往
不著痕跡,誰都
認識那圖畫,
沈在水底記憶的倒影!
題剔空菩提葉
認得這透明體,
智慧的葉子掉在人間?
消沈,慈凈——
那壹天壹閃冷焰,
壹葉無聲的墜地,
僅證明了智慧寂寞
孤零的終會死在風前!
昨天又昨天,美
還逃不出時間的威嚴;
相信這裏睡眠著最美麗的
骸骨,壹絲魂魄月邊留念,——
…………
菩提樹下清蔭則是去年
卞之琳的詩歌
斷章
妳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人在樓上看妳。
明月裝飾了妳的窗子,
妳裝飾了別人的夢。
古鎮的夢
小鎮上有兩種聲音
壹樣的寂寥∶
白天是算命鑼,
夜裏是梆子。
敲不破別人的夢,
做著夢似的
瞎子在街上走,
壹步又壹步。
他知道哪壹塊石頭低,
哪壹塊石頭高,
哪壹家姑娘有多大年紀。
敲沈了別人的夢,
做著夢似的
更夫在街上走,
壹步又壹步。
他知道哪壹塊石頭低,
哪壹塊石頭高,
哪壹家門戶關得最嚴密。
「三更了,妳聽哪,
毛兒的爸爸,
這小子吵得人睡不成覺,
老在夢裏哭,
明天替他算算命吧?」
是深夜,
又是清冷的下午∶
敲梆的過橋,
敲鑼的又過橋,
不斷的是橋下流水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