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李清照,讀到詞人晚年孤身流徙於杭州、紹興、金華等地,晚景淒涼,不覺置案嘆惋。尤其想到詞人去世於何年、葬於何地,竟無跡可尋,更感傷懷。
李清照的飄零生活始於44歲。
出生於濟南柳絮泉邊的李清照,自幼博覽群書,18歲時與太學生趙明誠在汴京結為伉儷。在汴京度過六年的生活之後,由於朝廷的新舊黨爭,24歲的李清照與丈夫被迫回到青州的私第生活。25歲時,李清照給自己的房屋命名為“歸來堂”,自號“易安居士”。38歲時,隨夫由青州赴萊州,42歲時又到淄州。那些日子裏,夫婦二人風雨同舟,***同搜羅散佚的碑刻古籍,自得其樂。
風雲起,波浪急,1127年靖康之變後,李清照隨夫南渡江寧,時年44歲。壹場南渡,成為李清照人生的轉折點。南渡之後,李清照不僅與丈夫的關系開始出現裂痕,而且長期遭受四處奔波之苦,她柔弱的內心從此蒙受煎熬,華麗的詞章開始變得淒風苦雨。
1129年二月,江寧禦營統治官王亦叛亂,身為江寧知府的趙明誠聽到消息,驚慌之極,丟下46歲李清照,獨自從城墻上攀繩逃跑了。天亮時,叛亂平定,趙明誠因失職被朝廷革職。在李清照看來,危難之際,丈夫臨陣脫逃的懦弱表現尚可諒解,但他不顧相濡以沫了28年的妻子的死活,大難來時獨自飛,卻讓李清照久久不能釋懷,在李清照心中留下了第壹道痛苦的陰影。
1129年五月,身在安徽貴池縣的趙明誠又接到聖旨知湖州。趙明誠留下李清照負責照看南渡攜帶而來的大量書籍文物,自己只身赴任。夫妻暫別的情景,李清照在《金石錄後序》中回憶說,趙明誠“望舟中告別。余意甚惡,呼曰:‘如傳聞城中緩急奈何。’戟手遙應曰:‘從眾。必不得已,先棄輜重,次衣被,次書冊卷軸,次古器,獨所謂宗器者,可自負抱,與身俱存亡,勿忘之。’遂馳馬去”。在丈夫心中,妻子的生死還不如那些物件重要,這又給李清照造成了難以言表的淒楚。
由於趙明誠途中染病,到達建康時,病勢已重。李清照在《金石錄後序》中寫道,趙明誠“病危在膏盲。余悲泣,倉皇不忍問後事。八月十八日,遂不起。取筆作詩,絕筆而終,殊無分香賣履之意。”在李清照的哭泣與幽怨聲中,壹段二十八年的姻緣就此落幕。
趙明誠去世時,李清照46歲。從那時起,李清照竟如因風而起的柳絮,四處漂泊,無依無靠,背負著國破家亡、夫死財盡的巨大不幸,孤獨的行走在茫茫人世間,只有那壹曲曲生命的傾訴,相伴永遠。
1132年,49歲的李清照在走投無路、孤獨無依之中,再嫁張汝舟。但不久離婚,又開始了獨自飄零的日子。
那時的壹代詞人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呢?“煢煢梧桐立門前,淒淒黃葉舞秋風”,生活無依無靠,內心悲悲涼涼的詞人遙望故土,但“萬千心事難寄”。天地悠悠,我獨何辜?老來壹掬滄桑淚,且取濁酒酣飲,直到“把酒黃昏”。但“扶頭酒醒”之後,仍是“薄霧濃雲愁永晝”;憑窗凝望,“凝眸處,從今又添,壹段新愁”;欲登船散心,又“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揮之不去的愁雲在鬢發霜染的詞人心頭不斷地籠罩、翻滾。此情此景,正如東漢蔡文姬在《胡笳十八拍》中吟唱的那樣:“
老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飄零? ”我們津津樂道宋朝的文官制度,是因為其大大擡高了文人的地位。但就在那樣的文化氣象之下,我們也聽到了蘇軾在獄中受刑時發出的痛苦的嚎叫聲,也看到了李清照孤苦無依流落各地的憔悴身影。
南渡時,李清照夫婦攜帶了大量的金石古卷,但在流亡期間全部散佚,唯有浸透夫婦二人心血的《金石錄》尚在。1134年,李清照完成了《金石錄後序》的寫作,那時,距離丈夫去世已經6年。51歲的李清照不禁流淚道:“今手澤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三十四年之間,憂患得失,何其多矣!然有有必有無,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
1143年,年已60歲的李清照將《金石錄》三十卷正式獻給朝廷。這是夫婦二人壹生為之奮鬥的結晶,也許在李清照看來,這是夫婦留名青史的著作。但她並不知道,真正讓人們永遠記住她的,竟是她留給後世的那些為數不多的詩詞。那些浸透著血淚的詞作,也奠定了她在宋代詞壇的地位。
年老體弱、孤獨無依的女詞人,在兵荒馬亂、風雨飄搖之中,只能提起飽蘸愁墨的筆,譜寫壹曲曲淒婉動情的哀歌,聊以 *** 。當年風華絕代、酒朋詩侶的才女,如今只能佇立於西風黃花之中吐露滿腹辛酸,壹腔淒怨。再也沒有“興盡晚回舟”的興致,再也沒有“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的情趣,唯有懷傷念舊獨自飄零的濃重哀愁。
但李清照並沒有完全消沈,命運如此多舛,她也永不示弱:“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恢復中原無期,她甘願為之捐軀:“願將血淚寄河山,去灑青州壹y土。”生活在家愁國恨、失意之中的詞人,依舊折射出人生的堅強與美麗,不斷撥動著生命之弦的最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