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陳子昂詩歌復古傾向的得與失?
2、陳子昂詩歌的昂揚情調
3、陳子昂的詩歌主張與唐詩風骨的關系
作為在武後時期才登上詩壇而嶄露頭角的詩人,陳子昂與沈、宋等人同屬於受重視的新進庶族士人,有著相同的被起用的社會政治文化背景。然而,當館閣詩人醉心於應制詠物、尋求詩律的新變時,陳子昂的詩歌創作卻表現出明顯的復古傾向,主張恢復古詩比興言誌的風雅傳統。這使他的詩呈現出與當時朝中流行的館閣體完全不同的精神風貌。
復歸風雅,是陳子昂振起壹代詩風的起點,集中體現為他創作的38首《感遇》詩。這些詩非壹時壹地之作,但基本上都作於詩人入仕之後,其中有很多首與作者的政治活動有直接的關系,具有強烈政治傾向。如武後時期重用酷吏,大開告密之門,朝臣中往往有因壹言失慎而被殺害者,以至人人自危。陳子昂在《諫刑書》和《諫用刑書》裏對此加以勸諫,認為濫殺無辜將釀成禍亂。他的《感遇》其四:“樂羊為魏將,食子殉軍功。骨肉且相薄,他人安得忠?”就是指斥這種現象的。《感遇》其十二:“呦呦南山鹿,罹罟以媒和。”則是用諷喻手法,表達對酷吏用誘鹿方式羅織冤獄的憤慨和憂慮。當然,他是從“達則匡救於國”的忠義立場進行創作的,被杜甫稱之為“千古立忠義,感遇有遺篇”。
陳子昂是個具有很濃政治色彩的詩人,借《感遇》來恢復風雅比興美刺的興寄傳統,使詩歌創作具有較強的思想性和幹預現實的作用,這是其所得。其失則在於,這種復古易重蹈古詩以比興手法論理寄慨的構思方式,簡單地將抽象思辯附著於感性形象之上,以詩言理而缺乏藝術感染力。
在《感遇》詩裏,有壹部分是表現作者俠肝義膽的述懷言誌之作,將匡時濟世的人生抱負化為慷慨悲歌的情思,具有昂揚壯大的感情氣勢。如《感遇》其三十五:
本為貴公子,平生實愛才。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西馳丁零塞,北上單於臺。登山見千裏,懷古心悠哉。誰言未忘禍,磨滅成塵埃。
此詩作於詩人第壹次隨軍北征期間,親臨沙場,有感於心,情動於中而形於言。這種興寄方式,已突破了古詩美刺比興的傳統局限,直接建安詩人的梗慨多氣,雖在表現形式上帶有受阮籍《詠懷》詩影響的痕跡,但沒有興寄無端的苦悶,而是蘊藏著壯偉情懷,展現出不甘平庸、積極進取的精神風貌。從“四傑”開始的那種渴望建功立業的昂揚情調,在陳子昂的這類興寄之作裏更顯激越,帶有壯懷激烈、拔劍而起的豪俠之氣。
為實現自己建功立業的理想,陳子昂再次從軍。神功元年(697),他隨建安郡王武攸宜北征契丹,軍次漁陽。由於建議未被采納而鉗默下列,因登薊北城樓,他有感於從前此地曾有過的君臣際遇的往事,寫了題為《薊丘覽古贈盧居士藏用》的組詩,慨嘆時光流逝,古人的不朽功業已成陳跡,而往時的種種際遇難見於今世,有種抱負無法實現的悲憤。在寫這組詩的同時,他寫下了千古絕唱《登幽州臺歌》:
前人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在天地無窮而人生有限的悲歌中,回蕩著目空壹切的孤傲之氣,形成反差強烈的情感跌宕。自悠悠天地而言,將與英雄業績同其長久;而自己人生有限,壹旦抱負落空,只能空留遺恨而已,於是產生了愴然涕下的巨大悲哀。這種壹己的悲哀裏,蘊含著得風氣之先的偉大孤獨感,透露出英雄無用武之地、撫劍四顧茫茫而慷慨悲歌的豪俠氣概。
壯偉之情和豪俠之氣,是陳子昂詩歌創作的個性風采,也是他倡導的風雅興寄中能反映壹個時代士人精神風貌的新內容,被稱為唐詩風骨的東西。提倡風骨和興寄,對於當時詩風的變革有積極的推動作用,陳子昂較早地在創作中體認到這壹點,並有十分明確的理論表述。他在《與東方左史虬修竹篇序》裏說:
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漢魏風骨,晉宋莫傳,然而文獻有可征者。仆嘗暇時觀齊、梁間詩,彩麗競繁,而興寄都絕,每以永嘆。思古人,常恐逶迤頹靡,風雅不作,以耿耿也。壹昨於解三處,見明公《詠孤桐篇》,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遂用洗心飾視,發揮幽郁。不圖正始之音,復睹於茲,可使建安作者,相視而笑。
在這篇詩序裏,陳子昂第壹次將漢魏風骨與風雅興寄聯系起來,反對沒有風骨、沒有興寄的作品。這樣,復歸風雅的目的就不只是美刺比興,而是要追蹤多悲涼慷慨之氣的建安風骨,寄托濟世的功業理想和人生意氣,與片面追求藻飾的齊梁詩風徹底地劃清了界限。其次,他提出了壹種“骨氣端翔,音情頓挫,光英朗練”的詩美理想,要求將壯大昂揚的情思與聲律和詞采的美結合起來,創造健康而瑰麗的文學。
陳子昂的詩歌創作和理論主張影響了有唐壹代。他對風骨的追求,他提出的詩美理想,對於唐詩的變革具有關鍵性的意義。這為後來唐代文學的進壹步發展所證實,成為盛唐詩歌行將到來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