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藝術上,殘缺美有兩種表現方式,壹種是對殘缺事物的藝術表現,比如壹幅911後的美國世貿中心大廈的油畫或照片;另壹種是根據藝術需要的藝術性處理,維納斯像被公認是殘缺美的藝術典範,許多藝術家認為它的斷臂不是後世斷毀,而是壹種藝術表現手法。 其實,從藝術表現上說,所有藝術都是殘缺的,殘缺是絕對的,而完美是相對的。因為任何壹種藝術都不可能表現事物的全部,都是選取某壹部分來表達作者想要表達的某種東西。不同的是作者在選取素材進行藝術創作時,把常理上應該選取的部分選上了,並把應該表達的東西表現出來了,即可稱之為相對完美;相反把常理上應該有的部分忽略或有意刪除了,即稱之為殘缺。壹尊完整的全身塑像是不應該缺少胳臂的,但維納斯像正因為缺少胳臂而得到了舉世矚目。但是,這種藝術表現手段比較適合雕塑和繪畫等視覺藝術領域,因為視覺藝術的特點是,作者想要表達的東西——物像,能夠通過視覺,即刻傳遞給觀賞者。它給人壹種強烈的視覺和心靈沖擊——或震撼、或傷憾、或痛惜、或悲哀的藝術感染力。並且,作者憑借這種感染力突現了主體和彰顯某壹需要突出的部分,表現壹種特定的現場或結局——現場,斷臂的現場感;結局,突出了軀幹、腿部的豐滿與優雅的美感、面部輪廓的靜穆美感,以及斷掉的手臂的姿態帶給人們的想象空間。 然而,詩歌效仿此種藝術手法卻是極其不明智的,因為詩歌比之雕塑和繪畫等視覺藝術,其長處在於表達視覺藝術難於表達的、或細膩、或奔放、或深沈的情感,和形而上的壹些理念上的東西。如果詩歌僅僅是文字描繪的物像或意象,便喪失了詩歌優勢,甚至喪失了詩歌的意義。比如,現代派大師龐德的壹首詩《在地鐵車站》:“在人群中突現這些臉龐;黑黝黝的濕枝條上的花瓣。”這首被尊為意象派具有代表性的兩行詩,刻意追求的是壹種繪畫的美感。盡管詩人用“黑黝黝”、“濕枝條”這種視覺和觸覺上的反差,來突現“臉龐”像“花瓣”的印象,可它傳遞給讀者的也只停留在視覺上的壹點點東西。不是嗎?除了這壹點點東西,妳還能從這首詩裏感知到了什麽?如果有人說,這就夠了!那麽我要問壹句:這就夠了嗎?單看這首詩,我們能夠解讀到的是:作者是壹個不會畫畫卻有畫畫天份的人,可惜他用詩人之筆畫的畫只能受詩人們恭維,在大眾眼裏得不到欣賞,也賣不上價錢。 詩歌不是視覺藝術,它不是繪畫和雕塑,或是照像。壹只杯子可以是鉛筆素描的、可以是水筆寫意的、可以是油筆寫實的、可以是現代派抽象的,不論它是完整的還是殘缺的,只要能給欣賞者壹種視覺感染力就算完美的藝術。詩歌不同,詩歌是文字藝術,它借印刷體的文字符號,通過視覺作用於讀者心靈,而心靈需要的不僅僅是單純的文字勾勒出來的物像或意象,心靈需要感知另壹個心靈——是詩人通過物像和意象所要表達的情感與理念。詩歌正是通過情感和理念感染讀者,它應該給讀者的恰恰是物像以外的東西,而只有當詩人的情感和理念——這種物像以外的東西引起讀者心靈***鳴時,詩歌才算完美。詩歌不能引起讀者心靈***鳴,不過是壹堆印刷的文字而已。先鋒派的奠基人T.S.艾略特就說過:“假如壹首詩感動了我們,它就意有所指,也許意味著某種對我們非常重要的東西;又假如它沒能感動我們,那麽做為詩,它便沒有什麽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