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的故事直到19世紀方才有了些變化。德國詩人海涅重新解釋了王後希羅底殘殺約翰的動機。他在詩歌《阿塔·特羅爾》 AttaTroll,1841 中,賦予了希羅底對先知約翰的壹種隱秘的愛欲,這個婦人最後捧著約翰死亡而冰冷的頭顱熱烈地親吻。把壹個嚴肅的宗教故事情欲化是浪漫主義時期的時尚。三十多年後,法國浪漫主義畫家居斯塔夫·莫羅將目光轉移到少女莎樂美身上。莫羅富麗堂皇的莎樂美系列繪畫在巴黎的沙龍 1876 和巴黎世界博覽會 1878 上展出,使無數文人墨客為之傾倒———莎樂美面帶憂郁,舞蹈妖冶。她的乳峰上下顫抖,晃動的項鏈輕擦著硬起的乳頭;鉆石在她濕潤的皮膚上閃閃發光,像壹束束火焰。莎樂美在七層紗背後隱約的胴體,現在終於成為了這個故事裏最引人聯想的部分。莫羅為人們提供了莎樂美活色生香的視覺造型,只等待著來者為這具美麗的肉體裏面註入新的靈魂。於是,王爾德的《莎樂美》出現了。
從劇作的人物關系上看,王爾德僅僅變動了兩處:壹是讓莎樂美愛上了先知,二是增加了壹個人物侍衛隊長,並且讓他愛上了莎樂美。可這兩處變動卻讓這部短小的劇作裏面充斥了太多的愛欲和死亡:侍衛隊長和希律愛莎樂美,莎樂美愛約翰,約翰愛上帝;侍衛隊長死於絕望,約翰死於莎樂美極端的愛情,莎樂美死於懲罰。
王爾德盡管在作品中構設了愛欲的不同層面,但他對任何壹個層面的愛欲形式都沒有作更為豐富的展示。觀眾如果意圖從《莎樂美》多層面的人物愛欲關系中去玩味人類情感的復雜性,那註定會要失望的。準確地說,王爾德在作品中只是為人們勾勒了壹幅人物情欲關系的草圖,他僅僅告訴了我們:侍衛隊長和希律愛莎樂美,莎樂美愛約翰,約翰愛上帝,但愛在作品中更像是壹個概念,它缺乏血肉的填充,因此當幾位人物因為各自的愛欲最後與死亡相擁時,觀眾並沒有因為他們的結局而產生太多的唏噓。實際上,《莎樂美》即便有三重死亡的設計,也並不因為“死亡的疊加”而加重劇作哪怕壹丁點兒悲慘而沈重的色彩———年輕的敘利亞人的自殺令人感到有些滑稽的意外,約翰被剁下頭顱也全然喪失了偉大的犧牲所帶給人的痛心感受,而莎樂美之死———這個將死的少女仍然在癡情地註視著手中的頭顱,這壹畫面太過詭異了。
《莎樂美》中的人物是剪影式的,他們的死亡,只是幾個影子在舞臺上跌倒而已。王爾德並不想讓人物的死亡撞擊觀眾的情感,產生什麽煽情的效果,他也沒想借助人物死亡誘引觀眾的理性,去思考什麽人生的奧秘。王爾德創作的興趣點並不在這裏。
作品中,年輕的敘利亞人癡情地註視著美麗的莎樂美,他身旁站著的是希羅底的侍從。這位侍從反復在說壹句話:“妳總是在看望著她。妳看得太過分了。如此熱情地看著壹個人,是相當危險的。可怕的事情,終將發生。”侍從的這句臺詞不斷在反復,從而形成壹種特有的節奏,猶如壹支旋律在作品裏陰郁地回蕩。
另外,月亮是作品中壹個非常突出的意象。在年輕的敘利亞軍官的眼中,月亮“像是掛著黃色面紗的小公主,她的雙腳銀白無瑕”;在希羅底侍從的眼中,月色是怪異的,月亮“就像壹個死去的女人,伸手找尋她的裹屍布。”之後,月亮正是循著這種怪異的軌跡,在人物的說辭中變得越發可怕和瘋狂了。希律王說:“她就像是位瘋狂的女士,壹位四處尋找愛人的瘋狂女人。她赤裸。她全身赤裸。雲層想要為她遮掩,但她不接受。她高掛在天上展現自己。如同酒醉的女人,她在薄雲之間踉蹌遊移……”而約翰則銳利地宣示道:“當那天來臨時,太陽會像是深黑的麻布絲,月亮會變成血紅,而天上眾星將像成熟的無花果掉落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