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不厭百遍改”,是說修改對於寫作的重要性。所謂“好文章是改出來的”,雖有絕對化之嫌,但強調精心修改還是可取的。古人對文章的修改十分重視。宋代詩人呂本中就說過“文字頻改,工夫自出。”清人李沂《秋星閣詩話》則以比喻來表達此意:“能改則瑕可為瑜,瓦礫可為珠玉?昔人謂‘作詩如食胡桃、宣栗,剝三層皮方有佳味’。作而不改,是食有刺宣栗和青皮胡桃也。”大匠不示人以璞,真正負責的作者是不會向讀者拿出自己的“毛坯”的。那麽,古人是如何修改文章的呢,這當中有沒有可供今人借鑒的合理成分呢?壹般說來,古人改詩飾文,不外以下三法。
壹.擱置法 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冷處理法。 宋人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引唐子西的話說,文章寫好之後,“姑置之,明日取讀,瑕疵百出,輒復悲吟累日,反復改正,比之前時稍稍有加焉;復數日,取出讀之,疵病復出,凡如此數四,方敢示人。”這是完稿後,暫時擱置,在以後的幾天內反復修改。清人唐彪《讀書作文譜》中也有類說法:“當其甫(剛剛)做就時,疵病亦不能自見,惟過數月,始能知之。若使當時即知,則亦不下筆矣。故當時確能見,當改則改之,不然且置之,俟遲數月,取出壹觀,妍醜了然於心,改之自易。”唐彪認為文章的疵病壹般寫作的當時是不容易發現的,因為如果當時就能發現,也就不會那麽寫了。這壹觀點很符合寫作的心理實際。作者剛寫完時,思維還處於原稿的“狀態”中,“難以自拔”,文章的毛病也就不易發現,這正是所謂當局者迷。擱置壹段時間以後,便可以以“讀者”身分去檢查文稿,由當局者轉為臨時的“旁觀者”。再說,在擱置的壹段時間內,作者對文章本身或對文章之外的相關情況或許有了新的認識和體會。這時再修改態度也就更為客觀,立足點也就更高。有名的《醉翁亭記》首句“環塗皆山也”之所以成為簡潔為文的典型,據說就是歐陽修冷處理的成果。
二.吟誦法 詩聖杜甫就曾說他自己“新詩改罷 自長吟”, 長吟就是大聲誦讀。詩歌也好,散文也罷,寫出來總是讓人讀的。因此,壹般的人在寫好詩文後,總要有聲有色、抑揚頓挫地吟誦壹番,這樣既可自我體會思想感情,也能及時發現文字語法等方面的毛病。壹般說來誦讀比默讀效果要好。清人何紹基很重視高聲朗讀,他在《與汪菊士論詩》中說:“理不足讀不下去,氣不盛讀不下去,情不真讀不下去,詞不雅讀不下去,起處無用意讀不起來,篇終不混茫讀不了結。”關於吟讀式修改,有壹個常為人們提起的例子。歐陽修為韓琦作的《相州晝錦堂記》,第壹稿中有“仕宦至將相,富貴歸故鄉”;後來歐陽修又送去第二稿,韓琦仔細對照了壹番,看到只不過加了兩個“而”字,成為“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粗壹看並無差別,可是吟誦起來,味道就大不壹樣了。原稿無“而”字,讀起來就顯得過於急促,似有氣不足之感。有了這兩個“而”字,節奏變緩,讀起來沈郁有力,更能表現韓琦那種“衣錦還鄉”、躊躇滿誌的心態,全文也因之而生色。
三.求助法 李沂在《秋星閣詩話》中說:“詩 能改,尚矣。 但恐不能自知其病,必資師友之助。妝必待鏡明者,媸不能自見也。”最後壹句是個很妙的比喻,意思是壹個人化妝,之所以要照鏡子,是因為臉上的灰塵、病疵等自己看不見。故李沂認為,自己的詩文自己能修改好,當然最好。但壹般情況下,自己是不容易發現毛病的,故要借助鏡子。這裏的鏡子,實際上是比喻幫助自己修改文章的師友。薛雪在《壹瓢詩話》中也有類似的主張:“著作脫手,請教友朋,倘有思維不及,失於檢點處,即當為其竄改塗抹,使成完壁。”古人不僅提出這些有益的觀點,有的還能切實行之。歐陽修作《峴山亭記》時,已經身為朝廷重臣,但卻不恥下問,虛心向屬下章子厚求教。章看了原稿,果然指出其中“元凱銘功於二石,壹置茲山,壹投漢水”之句音節欠佳,氣勢不暢,於是將後二句改為“壹置茲山之上,壹投漢水之淵”。如此壹改,不僅音節和諧,而且“之上”和“之淵”對比鮮明,給人的印象更為深刻。另壹個例子是,範仲淹作《嚴先生祠堂記》,稿成後請他的好友李覯指正。李當即指出,文稿結尾部分“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德,山高水長”中,“德”字下得欠妥。前文“蒼蒼”、“泱泱”所表之義博大,相較之下“德”字顯得太實太板,且與“山高水長”不能般配,提議換成“風”字。範欣然接受。確實“先生之風,山高水長”給人的感覺飄逸深遠多了。至於古代傳為佳話的許多“壹字師”、“半字師”的軼聞,由於篇幅所限,也就不再贅舉了。
記不得是古代哪位大作家,晚年仍孜孜不倦地修改早年的文章,其妻勸他不必自苦,說妳這麽壹把年紀了,難不成還怕先生(此指老師)嗔怪嗎?大作家回答說:“不畏先生嗔,卻怕後生笑。”這種對後人負責的態度很值得今人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