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的詩有那些?
壹、 喜雨——微雨夜來過,不知春草生 喜雨往往與滋潤萬物,喚起勃勃生機聯系在壹起。韋應物《幽居》詩:“微雨夜來過,不知春草生”就是人們贊賞的佳句。 蘇軾《浣溪沙》詞:“軟草平莎過雨新,輕沙走馬路無塵”。 杜甫《水檻遣心二首》(其壹),有“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兩句,詩人極為生動細膩地描繪了魚和燕子在微風細雨中的動態。 我們再來看壹首韓愈的《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壹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在喜雨詩中流傳最廣的要數杜甫的《春夜喜雨》了: 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 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野徑雲俱黑,江船火獨明。 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 二、 苦雨——楚天長短黃昏雨,宋玉無愁亦自愁 往事如煙,人生苦短,“時運不齊,命途多舛”。當詩人傷春、悲秋、離愁、別恨、寂寞、無奈之時,雨飄然而下,成了最契合文人失意與愁苦的自然物象,具有了特定的感情內涵。這樣的例子在唐宋詩詞中屢見不鮮,現列舉如下: 白居易《上陽白發人》:“耿耿殘燈背壁影,蕭蕭暗雨打窗聲。”姜白石《點絳唇》:“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蘇軾《浣溪沙》:“蕭蕭暮雨子規啼。”李璟《浣溪沙》:“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賀鑄《半死桐》:“空床臥聽南窗雨。”蘇轍《逍遙堂會宿二首》其二:“困臥北窗呼不起,風吹松竹雨淒淒。”許渾《謝亭送別》:“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戴叔倫《蘇溪亭》:“燕子不歸春事晚,壹汀煙雨杏花寒。”李煜《浪淘沙》:“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司空曙《喜外弟盧綸見宿》:“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溫庭筠《更漏子》:“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壹葉葉,壹聲聲,空階滴到明。” 從上面這些例子我們可以看出,苦雨往往跟悲、怨、愁等情感聯系在壹起。季節以春、秋兩季為多,時間以黃昏、夜晚為主。春雨綿綿,秋雨霏霏。當落紅無數、春去匆匆、悲風怒號、黃葉飄落、日暮途窮、夜深人靜之際,雨像懂得人的情思,點點滴滴地灑落,也壹聲聲地撞擊著人的心扉,詩人百感交集,淚水與哀愁同出,讀來令人斷腸。 三、 雅雨——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唐代司空圖在《詩品》中對“典雅”的解釋是:“玉壺買春,賞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雲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陰,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3]郭紹虞先生說:“賞雨茅屋,幽居自得,見其雅”。[4]中國文人有喜雨的雅好,這是情感表現的需要,也是壹種雅致人生意境的追求。以韋應物《滁州西澗》為例: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山澗邊簇生著壹片可愛的芳草,樹叢中有黃鸝鳥在悠然自得地鳴叫。向晚時分,春雨灑落,潮水暴急,野渡無人,孤舟自橫,壹片迷茫。詩人對野生之物自然存在狀態的傾心與賞玩,折射出閑雅蕭散的人生態度,令人心醉。 我們再來看壹首南宋姜夔的《平甫見招不欲往》詩: 老去無心聽管弦,病來杯酒不相便。 壹個夏末秋前的日子,作為摯友的張平甫邀請詩人赴宴,但是詩人不欲前往,原因是因“老”無心聽管弦,因“病”不便飲杯酒,回答既巧妙又得體。但是詩人“不欲往”的真正原因卻是:“人生難得秋前雨,乞我虛堂自在眠。”“秋前雨”即夏末之雨,它去暑送涼,最為宜人,今日好不容易遇上這場“秋前雨”,還是讓我留在自己幽靜的堂屋中,自自在在、舒舒服服地睡上壹會吧!呂本中《紫微詩話》曾稱道呂希哲的壹首絕句:“老讀文書興易闌,須知養病不如閑。竹床瓦枕虛堂上,臥看江南雨後山”。這兩首詩所寄托的人生意願和追求有異曲同工之妙,無怪乎錢鐘書先生這樣說:“假如姜夔作這首詩的時候,沒有記起那首詩,我們讀這首詩的時候,也會想到它”。[5] 這樣的例子還可舉出很多。如陸遊:“臥讀陶詩未終卷,又乘微雨去鋤瓜”(《小園四首》其壹);張耒:“日暮北風吹雨去,數峰清瘦出雲來”(《初見嵩山》;汪藻:“鉤簾百頃風煙上,臥看青雲載雨過”(《即事二首》其二);徐俯:“春雨斷橋人不度,小舟撐出柳蔭來”(《春遊湖》);韋莊:“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菩薩蠻》);溫庭筠:“鹹陽橋上雨如懸,萬點空蒙隔釣船”(《鹹陽值雨》);孫覿:“渡口喚船人獨立,壹蓑煙雨濕黃昏”(《吳門道中二首》其壹)。這些詩詞句子,寫得蕭散疏朗,清麗婉約,很符合傳統文人士大夫的審美情趣。中國古代美學實際上是壹種人生美學,它以人為中心,極為重視、關註人如何於現實人生中使自己得以超拔,將人的精神生命向上推展,提升人的生命存在。受此影響,唐宋詩人探索、追求人生的自由審美極境,向往、追求藝術化的人生存在,人詩意地棲居,人生如閑雲野鶴般閑適。我們可以說文學世界裏的細雨疏疏,是浮現於詩人嘴角的恬靜與愜意。詩人的心靈在細雨的浸潤下,流露出遠離喧囂的高雅與適意。 四、 禪雨——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壹蓑煙雨任平生 雨所清洗的是空間世界,也是人的心靈世界。詩人的權心利欲在雨意的清涼中被洗凈,詩人在雨的靜觀和沈思中領悟到某種人生的哲理,從而使雨具有了幾分禪家的意味。 請看宋代大詞人蘇軾的《定風波》詞: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壹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灑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睛。 此詞作於蘇軾貶居黃州之時,作者借途中遇雨的平常經歷闡發了不平常的人生哲理,映射出作者獨特的人生感受:無論是自然界的陰睛風雨,還是現實人生的榮辱升降,都可等閑視之,渾不在意。這裏詞人正是借助於“雨”這壹具體意象將人生引入到忘情得失,超然物外的禪意般的寧靜之中。 另壹宋代詞人蔣捷的壹首《虞美人·聽雨》則運用了時空大幅跳躍的表現手法,擇取三幅人生畫面以“聽雨”為線索加以貫穿,來表達人生痛定思痛後的感嘆。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壹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同是聽雨,境界不同,感受也各異。少年風流,追歡逐笑;壯年坎坷,浪跡天涯;而今鬢發斑白,人也老了,倦臥僧廬,長夜聽雨,從此心如死井,萬念俱寂。“悲歡離合總無情”,任憑階前秋雨點滴到天明,雨再也掀不起任何感情的波瀾。在作者筆下“聽雨”成了壹種無可言說的人生境界的象征。 宋人方嶽的壹首《聽雨》詩也同樣顯得很有意味: 竹齋眠聽雨,夢裏長青苔。 門寂山相對,身閑鳥不猜。 詩人雨中入眠,連夢裏也長出青苔,身心閑靜得連鳥都不猜疑。在竹齋聽雨的境界裏詩人自失於“對象”之中,身心完全物化,世界不復存在。雨把人從喧鬧的塵世帶入詩意的棲居,雖無壹字禪語,但處處可見禪趣。這壹類型的詩歌,還可舉出很多。如陣與義《試院書懷》:“細讀平安字,愁邊失歲華。疏疏壹簾雨,淡淡滿枝花。投老詩成癖,經春夢到家。茫茫十年事,倚杖數棲鴉。”清代紀昀對此詩的評論是“通體清老,結亦有味。”[6]又如李商隱:“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白居易:“涼冷三秋夜,安閑壹老翁。臥遲燈滅後,睡美雨聲中”(《秋雨夜眠》);王安石:“江北秋陰壹半開,晚雲含雨卻低徊。青山繚繞疑無路,忽見千帆隱映來”(《江上》)。詩人們借助於雨意象來表達空、靜、閑、淡的藝術氛圍,深寓著“可解而不可解”的禪意。在這裏生命本體與宇宙本體被圓融為壹體,壹切都隨緣任運,自然適意,寧靜淡遠中有生機勃勃的自由境界,顯得空中有靈,靈中有空。這就是所謂的“不立文字”而達到開悟心境的目的。 綜上所述,唐宋詩詞中的“雨”意象是詩人主觀情意與客觀物象結合的產物。這種結合所體現的文人士大夫的生存境界和人生態度與中華民族好靜的傳統性格特征相符。眾所周知,西方民族好動,中華民族好靜,正是這種好靜的性格特征使得中國古人有條件靜觀萬物、默察於心,因而對自然物象有了更豐富更細膩的情感體驗和感受。而受傳統文化心理影響的中國文人歷來重視詩意化的人生追求,強調自身心性的修養,在思維方式和智力結構上註重內在的領悟和體驗。可以說,“雨”意象經過唐宋詩人內心感受的化合與點染,才使主體情感得到了充分的外化,從而使讀者得到了壹種全新的審美感受。“雨”意象所包含的豐富的人生意蘊極富啟發性。雨中有歡欣,雨中有哀怨,雨中有雅趣,雨中有禪思。雨為詩人的生命留下了廣闊的抒情空間,從而使我們對它的每壹次體驗都獲得了新鮮的巨大的心理震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