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死前懷念華亭鶴唳的陸機
西晉太安二年(303年)冬,壹個清冷的早晨,陸機被壹隊人押送著走向刑場。他登上刑臺,仰天長嘆到:“華亭鶴唳,豈可復聞乎”(華亭的鶴鳴,我還能再聽到嗎)?華亭,是原來他和弟弟壹起隱居生活學習的地方。隨即陸機被殺,時年四十三歲。他的兩個兒子及兩個兄弟也相繼遇害。史書上說,士卒民眾都因陸機的冤死而痛哭流涕。這天昏黃的霧氣在白天合攏在壹起,大風吹斷了樹木,平地上下了壹尺深的雪,議論的人都認為這些都表明陸機是冤枉的。
看到這個場景時,我又想起了秦朝曾權傾壹時的宰相李斯。李斯臨被殺前對兒子說:“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我還想和妳壹起牽著黃狗,到蔡東門那兒去打野兔子呀。可這還能實現嗎。)父子二人相對哭泣,隨即被殺,並被滅了三族。人啊,總是到了不可挽回時才珍惜曾經的平淡生活,古往今來,這樣的事例有多少啊!
李白在《行路難》壹詩裏寫道:“陸機雄才豈自保,李斯稅駕苦不早。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大意為:陸機如此雄才大略也無法自保,李斯以自己悲慘的結局為苦。陸機是否還能聽見華亭住處的鶴唳?李斯是否還能在上蔡東門牽鷹打獵?(註:《史記》《李斯列傳》中“鷹”為黃犬))
陸機(261年-303年),字士衡,吳郡吳縣(今江蘇省蘇州市)人。西晉著名文學家、書法家。出身吳郡陸氏,為孫吳丞相陸遜之孫、大司馬陸抗的第四個兒子,在文學史上與其弟陸雲被合稱為“二陸”。
陸機的家族可謂是吳國最高貴的家族了,他的家族有多強大呢?《世說新語》裏說:東吳的皇帝孫皓問丞相陸凱說:妳們壹家在朝廷裏有幾個人啊?陸回答說:二相、五侯、將軍十余人。孫皓誇贊說:盛哉!從這裏可以看出當時的陸家是多麽繁榮強盛啊,有那麽多身居高位的人。
陸機生於吳郡橫山(今江蘇昆山),籍貫為吳郡吳縣(今江蘇蘇州)。史書上說,他身長七尺,聲如洪鐘。年少時有奇才,文章蓋世,傾心儒家學術,非禮不動。
太康元年(280年),陸機二十歲時孫吳滅亡,他於是回到家鄉,有十幾年的時間,閉門勤學,不問政事。由於他的家人都在東吳位居將相,功勛卓著,他為東吳的滅亡感到惋惜,為東吳末帝孫皓拋棄祖業投降西晉感到憤慨。於是便寫文章評論孫權得天下、孫皓亡天下的原因,又追述自己祖父、父親的功業,於太康九年(288年)完成了《辨亡論》(分上、下兩篇)。這說明陸機還是壹個有政治眼光和見解的人。
太康十年(289年),陸機與弟弟陸雲壹同來到京師洛陽,初入洛陽時,二人誌氣高昂,自認為是江南名族,有些看不起中原人士。他們只拜訪了當時的名士、太常張華。張華十分賞識陸機兄弟,他說:“伐吳之戰,獲得了兩個俊士。”並把他們推薦給眾人,這使得二陸名氣大振。當時有“二陸入洛,三張減價”的說法(“三張”指那時名聲很大的張載兄弟)。
元康二年(292年),陸機接連擔任太子洗馬、著作郎等職。他喜歡結交權貴門第,與外戚賈謐很親近,成為當時達官貴人集聚的“金谷二十四友”之壹,因而遭到世人的譏諷。
永康元年(300年),趙王司馬倫發動政變,誅殺賈後並輔政後,陸機被請為相國司馬倫的參軍。因參與誅討賈謐有功,賜爵關中侯,不久,司馬倫將要篡位,任命他為中書郎。
永寧元年(301年),三王(齊王司馬冏、河間王司馬颙、成都王司馬穎)舉兵討伐,誅殺了篡位的司馬倫,齊王司馬冏認為陸機任中書之職,和司馬倫關系密切,於是收捕陸機等九人交付廷尉治罪。此時全仰賴成都王司馬穎、吳王司馬晏壹齊救援疏理,陸機才得以減免死刑,被流放到邊地。恰巧又遇到了大赦,所以沒有去。
陸機感謝成都王司馬穎救過自己的恩德,又認為司馬穎必定能使晉室興隆,於是委身於他。司馬穎讓陸機參大將軍軍事,任平原內史,後世遂稱其為“陸平原”。
太安二年(303年),任後將軍、河北大都督,率軍討伐長沙王司馬乂,卻大敗於七裏澗,最終被人進讒言遇害,並被夷三族。
陸機當時被稱為“少有奇才,文章冠世”。與潘嶽同為西晉詩壇的代表,形成了“太康詩風”。南朝鐘嶸的《詩品》裏講:“陸(陸機)才如海,潘(潘嶽)才如江。”
據《晉書·陸機傳》記載,陸機所作詩、賦、文章,***300多篇,今存詩107首,大多為樂府詩和擬古詩;文127篇(包括殘篇)。中華書局1982年出版金濤聲校點的《陸機集》。
兩晉詩壇實際上是表現為壹種承上啟下的狀態,上承建安、正始,下啟南朝。而以陸機、潘嶽為代表詩歌創作,有了發展變化,呈現出壹種新的狀態。他們講究形式,描寫繁復,辭采華麗,詩風繁縟,形成了所謂的“太康詩風”。為了加強詩歌鋪陳排比的描寫功能,他們將辭賦的句式用於詩歌,這在壹定程度上豐富了詩歌的表現手法。他們的詩歌中關於山水等自然景物的描寫大量增加,為謝靈運、謝朓等人的後來的山水詩創作起到了先導的作用。
陸機的《赴洛道中作》壹詩是寫赴洛陽途中所見的景物和自己的心情。詩中寫到:“遠遊越山川,山川修且廣。振策陟崇丘,安轡遵平莽。夕息抱影寐,朝徂銜思往。頓轡倚高巖,側聽悲風響。清露墜素輝,明月壹何朗。撫枕不能寐,振衣獨長想。”全詩借景抒情,曲折委婉,語句精煉而流暢,格調清麗淒清,形象鮮明,意蘊深遠,韻味悠長。
後來葛洪著書,稱贊陸機的文章說:“陸機的文章就像玄圃中積累的美玉,全都是夜光美玉,五條河噴吐流波,源泉卻壹樣。他的文辭弘達美妙典雅周全,清新飄逸,也是壹代的頂峰啊。”劉勰《文心雕龍·才略篇》評論陸機的詩文說:“陸機才欲窺深,辭務索廣,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陸機的文學才華出眾,在文辭上力求廣博,所以他的文思巧妙,但用詞不能控制過分繁縟的毛病。)明朝張溥更是講陸機是:“北海(孔融)以後,壹人而已”。
陸機的《文賦》值得高度重視,它是中國文學批評史上第壹篇系統的創作專論,標誌著古人對文學理論的認識進入了壹個新的階段。陸機結合自己的創作體驗,對文學創作中的物、意、文三者的關系作了深入的考察,對文學創作中的醞釀、構思、技巧、感興、靈感等壹系列問題作了細致的論述,這些問題以前很少有人系統地論述過,陸機的這些觀點都對後世產生了巨大影響。
他不但看到作品風格與作家個性有關,而且強調各種文體的風格特征,並壹壹具體闡明。“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碑披文以相質,誄纏綿而淒愴。銘博約而溫潤,箴頓挫而清壯。頌優遊以彬蔚,論精微而朗暢。奏平徹以閑雅,說煒曄而譎誑。雖區分之在茲,亦禁邪而制放。要辭達而理舉,故無取乎冗長。”翻譯過來就是:“詩用以抒發感情,要辭采華美感情細膩;賦用以鋪陳事物。要條理清晰,語言清朗;碑用以刻記功德,務必文質相當;誄用以哀悼死者,情調應該纏綿淒愴;銘用以記載功勞,要言簡意深,溫和順暢;箴用以諷諫得失,要抑楊頓挫,文理清壯;頌用以歌功傾德,從容舒緩,繁采華彰;論用以評述是非功過,精辟縝密,語言流暢;奏對上陳敘事,平和透徹,得體適當;說明以論辨說理,奇詭誘人,辭彩有光;文體區分大致如此,***同要求禁止邪放。辭義暢達說理全面,但要切記不能冗長。”我們可以說,這裏所講的各種文體的特點,直到今天仍有其指導意義。
陸機還是位書法家,他的《平復帖》是中國古代存世最早的名人法書真跡,也是歷史上第壹件流傳有序的法帖墨跡,有“法帖之祖”的美譽,被評為九大“鎮國之寶”。
《平復帖》凡九行,上有宋徽宗趙佶泥金題簽和“宣和”、“政和”二印。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內容只是陸機問候友人的平常手劄。可惜距今已經壹千七百多年,紙面損傷,有些字已分辯不出來了。
陸機是壹個多才多藝的人。他在史學方面也有建樹,著有《晉紀》四卷、《吳書》(未成)、《要覽》、《洛陽記》壹卷等。據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記載,陸機還著有《畫論》,在繪畫方面也有自己的見解。
陸機的身世讓人無限感慨。壹代才子壯誌未酬,死於非命,實在令人惋惜。
陸機身後三百余年,大唐貞觀年間,朝廷開修《晉書》,太宗皇帝李世民親自為陸機寫下史論“百代文宗,壹人而已”,並高度肯定了他“廊廟蘊才,瑚璉標器”的政治才能。實事求是地講,李世民的這個評價是高了些,但陸機也的確不是等閑之輩,只是在那個混亂不堪的時代裏,他又能如何?
還是唐朝詩人胡曾的《華亭》壹詩寫得好啊:“陸機西沒洛陽城,吳國春風草又青。惆悵月中千歲鶴,夜來猶為唳華亭。”
鶴唳華亭成為遙遠的歷史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