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流逝是最讓人無可奈何的事情,“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再想到蔥蘢的草木有壹天會飄零雕落,姣好的美人有壹天會年華老去,怎不讓悵惘感傷呢?
忽馳騖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離騷》)
詩人追求的不是世俗的舒適與榮耀,而是美好的德行和名聲。“眾皆競進以貪婪兮,憑不厭乎求索。”這是他所不屑的。“茍余情其信姱以練要兮,長顑頷亦何傷!”“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雖不周於今之人兮,願依彭鹹之遺則。”這是詩人鄭重的宣言。
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異道而相安?(《離騷》)
品德出眾的人常常受到小人的排擠,古今都是如此。“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同流合汙,還是特立獨行,是這些人不得不面對的選擇。詩人堅定地選擇了後者:“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修以為常。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
皇天無私阿兮,覽民德焉錯輔。夫維聖哲以茂行兮,茍得用此下土。(《離騷》)
古人相信有天神存在,地上的君王秉承天意、代表上天治理民眾。為了防止君王們徇私欺民,人們便把公正、良善的品行賦予天神,以此對君王們起到壹些約束的作用。所謂皇天無私,唯德是輔,上天可以降命於某些人,也可以剝奪他們的權力,其實是老百姓們創造出來的說法。
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離騷》)
後壹句是流傳最廣的名句,過去常用來激勵年輕人不畏艱難、探求真理的精神。然而在《離騷》中,這壹段裏詩人求索的卻是能夠賞識他的才能、給他以用武之地的天神。“吾令帝閽開關兮,倚閶闔而望予。時曖曖其將罷兮,結幽蘭而延佇。”詩人再次失望了。
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覽冀州兮有余,橫四海兮焉窮。(《 雲中君》)
壹輪明月高掛天空,透過雲層,月光覆蓋大地,充盈於宇宙之間,何等的氣魄,何等的精神!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湘夫人》)
秋風吹拂,洞庭泛波,落葉飄搖而下,壹位滿懷愁怨的“帝子”,將裝滿無限期待的目光投向遠方。這樣壹幅滿是傷感的圖畫,詩人只用四句就清楚地勾勒出來了。
沅有茝兮醴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湘夫人》)
無論是遠望,還是近觀,都不是主人的意念所在,而其意念所在,卻通過壹觀壹望,無言地展示出來了。在很多時候,多言不如少言,少言不如不言。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少司命》)
因別而悲,因知而樂,只限於那些想到親近愛慕的人。如果是冤家對頭,恨不得早早躲開,壹輩子不見才好。
與女遊兮九河,沖風至兮水揚波。與女沐兮鹹池,晞女發兮陽之阿。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怳兮浩歌。(《少司命》)
自己喜愛的人,妳願意跟他(她)壹起做很多事情。做什麽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壹起。
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淪降,援北鬥兮酌桂漿。(《東君》)
如此氣魄,只能屬於至高無上的太陽之神。
登昆侖兮四望,心飛揚兮浩蕩。(《河伯》)
登高遠望,心神飄蕩,何況是巍巍昆侖!讀此詩,令人神往不已。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山鬼》)
與杜若、石泉、松柏為伴的人,絕不會是庸脂俗客。
天命反側,何罰何佑?
皇天集命,惟何戒之?受禮天下,又使至代之?(《天問》)
屈原問了壹百七十多個問題,自然人事無所不問,而且都是些沒有答案的問題。這兩問也壹樣,“天意從來高難問”,問也問不出答案,只能發泄壹下無奈。
吾聞忠以造怨兮,忽謂之過言。九折臂而成醫兮,吾至今而知其信然。(《惜誦》)
人總是親自撞了墻,才想起應該聽從別人的勸告,這就是人類壹代又壹代不斷重復錯誤的原因。胳膊斷了接上,接上又折斷,最後成了骨科大腕,這代價也太大了。
世混濁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馳而不顧。(《涉江》)
詩人不斷地表白他絕不與世浮沈的決心。“雖千萬人,吾往矣。”這是中國士人的風骨。幸好還有這樣的人,中國才不至淪入貓的國度。
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紛其無垠兮,雲霏霏而承宇。(《涉江》)
淒涼黯淡的景物,正是詩人心境的寫照。接下來的兩句是:“哀吾生之無樂兮,幽獨處乎山中。吾不能變心而從俗兮,固將愁苦而終窮。”還有:“余將董道而不豫兮,固將重昏而終身。”
心絓結而不解兮,思蹇產而不釋。(《哀郢》)
這是屈原詩歌的基調。絓結、蹇產、郁邑、侘傺、偃蹇、憂愁、郁結、紆軫、煩冤、沈菀……這樣壹些詞匯在屈詩中反復出現。憂愁出詩人,壹個詩人以壹生的不快樂而成就自己,值還是不值?
羌靈魂之欲歸兮,何須臾之忘反。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遠。(《哀郢》)
郢都陷落,詩人和百姓壹起背井離鄉,詩人的不快樂,又多了壹份思鄉之愁、亡國之痛,念念不忘。“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棄逐兮,何日夜而忘之?”(本詩)“惟郢路之遼遠兮,魂壹夕而九逝。”(《抽思》)
善不由外來兮,名不可以虛作。孰無施而有報兮,孰不實而有獲?(《抽思》)
這是顛撲不破的千古名言。明白了這個道理,人才能更加自覺地發奮自強。在《思美人》裏,詩人再次表達了這個意思:“芳與臭其雜糅兮,羌芳華自中出。紛郁郁其遠承兮,滿內而外揚。情與質信可保兮,羌居蔽而聞章。”
邑犬之群吠兮,吠所怪也。非俊疑傑兮,固庸態也。(《懷沙》)
此與蜀犬吠日同義。可稱作俊傑的人,必須忍受常人的指責和非議。
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橘頌》)
廓其無求,橫而不流,這是詩人的品格,也是中國士人的品格。
惟天地之無窮兮,哀人生之長勤。往者余弗及兮,來者吾不聞。(《遠遊》)
天地無窮,人生有限,過去的趕不上,將來的不可知,這是人生永遠的苦惱。“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有思想的人,就會有同樣的感受。
世混濁而不清,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蔔居》)
在無道的社會裏,這是常態。“變白以為黑兮,倒上以為下。鳳皇在笯兮,雞鶩翔舞。同糅玉石兮,壹概而相量。”(《懷沙》)瓦釜雷鳴,雞鶩翔舞,這是多麽可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