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析: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初看起來覺得平淡,就象“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那樣,仿佛是壹則普通的記事,毫不費力。然而,詩人從這裏的起句,寫自己遊村突然來到農家,主人盛情留客,渲染出農家豐收後的歡樂氣氛,為下面出遊寫景抒情作了有力的鋪墊。“臘酒”,指臘月(農歷十二月)裏自釀的米酒。這是稻谷豐收後出現的喜人景象。臘酒在開春後飲用,外表顯得有點渾濁,但是它有著名酒般的醇美。何況農家主人又是那樣熱情待客,還備有豐盛的佳肴呢!豚,指小豬,這裏“足雞豚”是形容農家待客的菜肴極為豐盛。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壹村”。這是壹聯膾炙人口的名句。它的妙處,不僅在善於描寫難狀之景以及對仗的工巧,而是在於“等閑語言變瑰奇”,出語自然天成,又富於哲理,耐人咀嚼。把這種自然景象攝入詩篇裏,在唐代詩人的筆下早就描繪過,如王維《藍田山石門精舍》:“遙愛雲木秀,初疑路不同;安知清流轉,忽與前山通。”到了宋代詩人手裏,也有所描摹,如王安石《江上》:“青山繚繞疑無路,忽見千帆隱映來”。時代接近於陸遊的詩人還有強彥文,他的詩歌有唐人的風致,曾寫過“遠山初見疑無路,曲徑徐行漸有村”的詩句①。但在意境的開拓上,可以這樣說,這些詩句要遠遜於陸遊。這聯上句通過壹個“疑”字,把徐行山村而周圍山巒重叠、流水縈繞的迷路的感覺,刻畫得形神畢現;下句承上,把移步換形所見之繁花似錦的春日美景,描繪得宛然在目。這樣使感覺的形象與視覺的形象有機結合在壹起,構成壹幅優美動人而又奇妙的畫面。《唐宋詩醇》評這二句說:“有如彈丸脫手,不獨善寫難狀之景。”這個評價是有見地的。這壹聯不僅寫得極其自然,而且用語淺近,含意豐富;仿佛信手拈來,然而出人意表。所以千百年來壹直贏得人們的普遍喜愛,如今已成為廣泛流傳的成語。當人們吟誦這兩句詩時,不單是欣賞這難以言狀的美妙的山村自然風光,而是從中領悟到它所蘊含的哲理思想的啟示——只要人們正視現實,面對重重艱難險阻,不退縮,不畏懼,勇於開拓,發奮前進,那麽,前方將是壹個充滿光明與希望的嶄新境界。
“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詩由寫景轉入抒情,從村外之景轉寫村內之情。“春社”,這是我國古代的壹種習俗。南宋陳元靚《歲時廣記》謂“立春後五戊日為春社”。即立春第五個戊日為春社日。當這壹天將來臨時,村子裏不斷的吹簫打鼓聲音,響徹雲霄,洋溢著壹片節日的歡快氣氛。鄉民們還要向土地神祭祀,以祈求農事的豐收。這個簡樸的古代風俗,在當時江南的農村仍然很流行。詩篇不僅反映了農民們渴望豐年的心願,也表達了詩人喜愛農村生活的真摯感情。
“從今若許閑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這是全詩的總結,也是漫遊山村心情的表述。遊村的感受如何呢?山村的迷人景色、村俗的樸實淳美,這些都給詩人留下美好而難忘的印象。今後怎麽樣呢?詩篇以頻來夜遊之情收結,余韻不盡。如果說孟浩然詩的最後:“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表露得非常直率,那麽,陸遊詩的結尾用筆則比較婉轉,詩人吐露的意念是,今後倘有機會乘月明之夜外出閑遊的話,我拄著拐杖會隨時前來敲門敘談。這壹歸結,點明了遊村的詩題,而“夜叩門”與首句“農家”遙相呼應,不僅畫面完整,而且更耐人尋味。zhihai.heshang/Article/fytd/kycj/200601/18333
談孟浩然《過故人莊》
林庚
而孟浩然的風格正是在表面的幽靜中註入了深深的不平,這是和他壹生的遭遇與性格分不開的。當然孟浩然也偶有壹些天真忘懷之作,這首《過故人莊》就是其中的代表。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這是孟浩然的名作。特別是前四句給人印象最深,這四句並曾以壹首絕句的形式,誤入王維集中,也可見這首詩與王維的作品很相近。王、孟並稱,相沿已久,這是由於後人特別強調王維隱逸詩的緣故。其實即使就隱逸詩來說,王維的風格也顯然與孟浩然有別,前者比較自然朗爽,後者比較深遠清峭。至於王維其他的方面,如壹些邊塞的主題,七古的長篇,七言的絕句,就是五律中像《觀獵》《送趙都督赴代州》等,都與孟浩然相去頗遠。孟浩然大部分詩作都集中在隱逸壹類的主題與五律的體裁上,壹種謹嚴洗煉的風格,往往給人以更深的孤獨感。他的冷峭之中有時甚至於是激切的,像他的名作《宿桐廬江寄廣陵舊遊》:
山暝聽猿愁,滄江急夜流。
風鳴兩岸葉,月照壹孤舟。
建德非吾土,維揚憶舊遊。
還將數行淚,遙寄海西頭。
這裏的形象也是王維詩中所少見的。而孟浩然的風格正是在表面的幽靜中註入了深深的不平,這是和他壹生的遭遇與性格分不開的。當然孟浩然也偶有壹些天真忘懷之作,這首《過故人莊》就是其中的代表。
要說明這首詩的天真忘懷,最好是舉孟浩然的另外壹首詩《秋登萬山寄張五》來對照壹下:
北山白雲裏,隱者自怡悅。
相望始登高,心隨雁飛滅。
愁因薄暮起,興是清秋發。
時見歸村人,平沙渡頭歇。
天邊樹若薺,江畔舟如月。
何當載酒來,***醉重陽節。
這也是名作。可是這首詩中,詩人是孤獨的。他雖然“時見歸村人”,卻只能“隱者自怡悅”。他在山頂上望見了那麽美麗的人間,而自己卻只能在白雲之中。正像《招隱士》中所說的:
桂樹叢生兮山之幽,……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以久留。
山中盡管高潔,詩人卻不能不感到壹些清冷。所以這首詩與《過故人莊》雖然最後都歸結於希望在重陽節的時候與友人***飲,可是壹個是在寂寞的山中,壹個是在人間的農莊;壹個是在以清峭的心情在期待著溫暖,壹個卻忘懷於友情與大自然之中。孟浩然大部分的作品其實正是屬於前者。這首《過故人莊》因此表現了壹個寂寞的詩人到了人間所能獲得的喜悅,而這個人間只有在素樸的農莊中才存在,也只有這個素樸的農莊才真正能夠接待我們不幸的詩人。
陶淵明有壹首膾炙人口的《歸去來辭》,寫詩人把官壹丟而跑回農村去,那時充滿了多麽喜悅的心情。我們在這裏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麽《過故人莊》中,孟浩然是那麽充滿了喜悅的。正是這個喜悅讓孟浩然歌唱出壹個和平生活的美麗的農村,這美麗,也只有那素樸的心才會真正地深深感受到。這樣壹個普通的村莊,既沒有引人註目的名勝,也沒有任何出奇之處,眼前不過是壹片場圃,壹片桑麻,壹些村人來往的道路。誰真正愛這個天地呢?而孟浩然確是寫出了這個淳樸的天地。這裏與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有異曲同工之處。壹個詩人,寫出壹個天地是不容易的事。這裏要真正全心全意地歌唱它,要詩人的世界觀與農村淳樸的生活有高度的統壹,於是通過詩人的內心世界再現壹個典型的和平的農村、壹個理想的天地。這裏孟浩然並沒作任何更多的表白,它的藝術形象真實地告訴了我們。
要進壹步地理解這首詩,就還要更具體地通過詩句的分析。
這首詩的第壹二句似乎很平淡,它的素樸的語言與素樸的田家款待,所謂: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讓全詩在壹個平民生活的氣氛中展開,這對於全詩是壹個良好的開始。通過雞黍這樣具體細微的事物的描寫,喚起了整個田家的形象。這裏是諧和的,真實的,而又是開朗的。於是出現了那千載流傳的名句: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
這是全詩的靈魂,思想情感與藝術形象交融的頂峰。要知道這兩句詩真正的好處,我們這裏引壹首馬致遠《雙調夜行船·秋思》中的幾句:
紅塵不向門前惹,綠樹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補墻頭缺,竹籬茅舍。
這也是散曲中的絕唱。如果分開來看,馬致遠的詩句可能更容易引人入勝,因為這裏刻畫得更新鮮。可是壹對照起來,我們就會覺得孟浩然的詩句更渾厚些,它絲毫沒有露出怎樣加工的痕跡,然而整個農莊歷歷在目,這裏表現了更深的工夫。這當然也由於馬致遠是從壹個茅舍的角落來寫的,這是壹個隱者小小的天地,然而這小小的天地卻與大自然壹脈相通,這正是那可喜之處。而孟浩然所寫的卻是整個農村,在這裏孟浩然的詩有更多的人間味,在更為普遍的天地裏有更多的生活氣息,這也就是所以更為深厚的緣故。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不但寫出了層次分明的近景和遠景,而且這圍繞著村落的綠樹與斜倚在綠樹之外的青山,正是相映成趣地表現為壹種諧和而單純的美。這裏我們無妨說它們是在心心相印著,所謂“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那綠樹像母親的溫柔,懷抱著這個村落;而那青山像壹個崗哨,遠遠地也註視著這個村落。它們的心全在這個村落上,因而那城郭也就被冷落地丟在壹邊了。這裏我們才明白,既然說“綠樹村邊合”,已經是在城郭之外了,為什麽還要說“青山郭外斜”呢?這詩句正在於陪襯出那城郭的不重要來;青山、綠樹、村落,那麽水 *** 融地打成壹片,那城郭就只好若有若無地默默靠站在壹邊,這真是再親切也沒有的壹幅圖畫。而與這同時,通過那青山的顧盼,通過那綠樹的環抱,對於這個村落,我們將感到多麽親熱啊,仿佛我們早就該認識它們了。於是我們感受到每壹塊草地的綠色,每壹片莊稼的成長,每壹條小路上的泥土氣息。這些,詩中都並沒有寫,它卻存在於青山的壹瞥與綠樹的擁抱之中。而我們不幸的詩人,像壹個貧困的孩子,忽然到了真正心愛的樂園,他要東看西看,東問西問。於是:
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
這裏他不知有多少話在說呢。他忘懷於這個面前展開的天地之中了。於是: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
他說他下次還要再來。他當然是要再來的,這難道不是最誠懇最動人的語言嗎?凡是稍有童心的人都會知道,壹個孩子在要離開玩了壹整天的心愛的地方的時候,那天真的心將要說出什麽。“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這壹片天地將永遠生活在詩人的心裏,這首詩因而也就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pep/200410/ca547221孟浩然是唐代詩壇上負有盛名的詩人。“五言詩天下稱其盡美”。(王士源《孟浩然集序》)其中,五律的成就更高壹些,此篇又恰是五律中的佳作。不過,他的作品乍壹看去,好處往往不太顯眼。如果說詩應該是醇酒的話,孟浩然的作品或許可以說象清泉,要品嘗它的色和香,還需要多用壹些吟詠的功夫。其所以這樣,跟孟浩然風格上的特點――“淡”有密切關系。
《過故人莊》在孟詩中不壹定是最淡的,但他用省凈的語言,平平地敘述,幾乎沒有壹個誇張的句子,沒有壹個使人興奮的詞語,也已經算是“淡到看不見詩”(聞壹多《孟浩然》)的程度了。那麽,它的詩味究竟表現在哪?
“語淡而味終不薄”。(沈德潛《唐詩別裁》)讀孟浩然的詩,應該透過它淡淡的外表,去體會內在的韻味。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這壹開頭似乎就象是日記本上的壹則日記。故人“邀”而我“至”,文字上毫無渲染,招之即來,簡單而隨意。這正是不用客套的至交之間所可能有的形式。而以“雞黍”相邀。既顯出田家特有風味,又見待客之簡樸。這種“雞黍”宴,直至今天,仍然是中國農村中壹種親切的招待。正是這種不講虛禮和排場的招待,朋友的心扉才往往更能為對方敞開。這個開頭,不甚著力,平靜而自然,但對於將要展開的生活內容來說,卻是極好的導入,顯示了氣氛特征,又有待下文進壹步豐富、發展。
“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走進村裏,顧盼之間竟是這樣壹種清新愉悅的感受。這兩句,上句漫收近境,綠樹環抱,顯得自成壹統,別有天地;下句輕宕筆鋒,郭外的青山依依相伴,則又讓村莊不顯得孤獨,並展示了壹片開闊的遠景。這個村莊座落平疇而又遙接青山,使人感到清淡幽靜而絕不冷傲孤僻。元人馬致遠也許是從這裏翻出了壹段散曲:“紅塵不向門前惹,綠樹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補墻頭缺,更那堪竹籬茅舍。”曲子貴露,往往把它的內容挑在竹竿尖上讓人看,但我們卻可以借助於這種露,去進壹步挖掘孟浩然這兩句詩的內涵,因為它有點象是用電影“分鏡頭”的辦法,來展現孟詩那種渾括的意境。不過,孟浩然和馬致遠所處的時代畢竟不壹樣,馬致遠是處在“鬧嚷嚷蟻爭血”的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空前尖銳的元代,他通過所描繪的境界,表現了對外間的“紅塵”的厭煩和逃避的態度;而孟詩並不把“不惹紅塵”看得重要,反倒把城郭引來作為“故人莊”的陪襯。這是由於處在盛唐那樣壹個升平時代,周圍的事物在人們心目中顯得親切美好的緣故。
正是由於“故人莊”出現在這樣的自然和社會環境中,所以賓主臨窗舉杯:“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才顯得格外暢快。對於這兩句,人們比較註意“話桑麻”,認為是“相顧無雜言”,忘情在農事上了,誠然不錯。但有了軒窗前的壹片打谷場和菜圃,在綠陰環抱之中,又給人以寬敞、舒展的感覺。話桑麻,就更讓妳感到是田園,從而引起對農作的關懷,分享收獲的愉快。於是,我們不僅能領略到更強烈的農村風味、勞動生產的氣息,甚至仿佛可以嗅到場圃上的泥土味,看到莊稼的成長和收獲,乃至地區、季節的特征。有了這兩句和前兩句的結合,綠樹、青山、村舍、場圃、桑麻和諧地打成壹片,構成壹幅優美寧靜的田園風景畫,而賓主的歡笑和關於桑麻的話語,都仿佛蓄饒在我們耳邊。它不同於近乎幻想的桃花源,而是更富有盛唐社會的現實色彩。他所描繪的這種境界,所創造的藝術美,似乎和生活距離更近,聯系更緊,能夠引起人們許多關於農村的美好的回憶。正是在這樣壹個天地裏,這位曾經慨嘆過“當路誰相假,知音世所稀”的詩人,不僅把政治追求中所遇到的挫折,把名利得失忘卻了,就連隱居中孤獨抑郁的情緒也丟開了。從他對青山綠樹的顧盼,從他與朋友對酒而***話桑麻,似乎不難想見,他的思緒舒展了,甚至連他的舉措都靈活自在了。農莊的環境和氣氛,在這裏顯示了它的征服力。“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孟浩然是因為求仕失望才不得已歸隱的。雖然置身於“巖扉松徑長寂寥”的環境,但仕與隱的矛盾壹直在思想中糾纏著,現在“故人莊”的這種農家生活似乎使他暫時得到了解脫,並且有幾分皈依了。
“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孟浩然皈依的表現,就是這樣在臨走時直接了當、毫不掩飾地宣告他不久還要再來。這種真率的表示,是從壹個受到健康生活的洗禮,幾乎恢復了童真的靈魂中迸發出來的動人的語言。詩人之來是出於故人的邀請,去時卻不顧慮主人將要賠上雞黍飯而預約重來。前後對照,這個天地對他的吸引,故人相待的熱情,作客的愉快,主客之間的親切融洽,都躍然紙上了。這不禁又使人聯想起杜甫的《遭田父泥飲美嚴中丞》“月出遮我留,仍嗔問升鬥。”杜詩天父留人,情切語急;孟詩與故人再約,意舒詞緩。杜之郁結與孟之怡淡之別,從這裏或許可以得到壹些消息吧。
壹個普通的農莊,壹回雞黍飯的普通款待,被表現得這樣富有詩意。描寫的是眼前景,使用的是口頭語,描述的層次也是完全任其自然,筆筆都顯得很輕松,連律詩的形式也似乎變得自由和靈便了。妳只覺得這種淡淡的平易近人的風格,與他描寫的對象 ―― 樸實的農家田園和諧壹致,表現了形式對內容的高度適應,怡淡親切卻又不是平淺枯燥。它是在平淡中蘊藏著深厚的情味。壹方面固然是每個句子都幾乎不見費力錘煉的痕跡,另壹方面每個句子都幾乎又不曾顯得薄弱。比如詩的頭兩句只寫友人邀請,卻能顯出樸實的農家氣氛;三四句只寫綠樹青山卻能見出壹片清新的天地;五六句只寫把酒閑話,卻能表現心情與環境的愜意的契合;七八句只說重陽再來,卻自然流露對這個村莊和故人的依戀。這些句子平衡均勻,***同構成壹個完整的意境,把怡靜秀美的農村風光和淳樸誠摯的情誼融成壹片。這是所謂“篇法之妙,不見句法”。(沈德潛《唐詩別裁》)“不鉤奇抉異 …… 若公輸氏當巧而不巧者”。(皮日休《郢州孟亭記》)他把藝術美深深地融入整個詩作的血肉之中,顯得自然天成。這種不炫奇獵異,不賣弄技巧,也不光靠壹兩個精心制作的句子去支撐門面,是藝術水平高超純熟的表現。王士禎把它說玄了,認為是“色相俱空,正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帶經堂詩話》)其實就是孟浩然不在形式和字句上過分刻意雕琢所取得的藝術效果,還是有它的“跡”可求的。他的與此篇相類似的壹些詩,能領著妳進入壹種詩境,讓妳看到形象,感受到韻味,但要把它的詩、形象、韻味歸結為某壹兩個句子寫得好,或者說是由於某種單壹技巧的表現,是遠遠不夠的。譬如壹位美人,她的美是通體上下、整個兒的,不是由於某壹部位特別動人。她並不靠搔首弄姿,而是由於壹種天然的顏色和氣韻使人驚嘆。正是因為有真彩內映,所以出語灑落,渾然省凈,使全詩從“淡抹”中顯示了它的魅力,而不再需要“濃飾盛妝”了。
孟浩然的作品標誌著唐詩經過四傑、沈宋和陳子昂等人的努力,達到了成熟的境地。已經形成了盛唐詩歌渾融完整的藝術風格。再往前發展,就是李白、王維、杜甫那種在渾融完整的前提下,既有華采,又有深刻的意境乃至宏偉氣魄的詩篇了。李杜等人並不照搬孟浩然形式上的“淡”,但孟詩在“淡”中所包含的深厚、雋水、樸實、自然等素質,卻被他們汲取並且向前發展了。chuanjiang.blog.enorth/article/1408.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