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錄·題解
·作者簡介
·原文(上)
·譯文(上)
·書評(上)
·原文(中)
·譯文(中)
·原文(下)
·譯文(下)
·總結
過秦論
英文名稱:
On the Qin
題解
《過秦論》,原文分為上、中、下三篇。載於《新書》第壹卷,《文選》卷五十壹,另見於《史記·秦本紀》、《史記·陳涉世家》及《漢書》。全文著重從各個方面分析秦王朝的過失,故名為《過秦論》。本文旨在總結秦速亡的歷史經驗,以作為漢王朝建立制度,鞏固統治的借鑒。
作者簡介
賈誼(前200-前168),世稱賈太傅、賈長沙、賈生。洛陽(今河南洛陽東)人。西漢初期的政論家、文學家。年少即以育詩屬文聞於世人。後見用於文帝,力主改革,被貶。改任梁懷王太傅。梁懷王墮馬而死,自傷無狀,憂憤而死。主要文學成就是政論文,著有《新書》十卷。代表作有《過秦論》上、中、下三篇,《陳政事疏》(亦名《治安策》),《論積貯疏》等。《過秦論》總結了秦代興亡的教訓,實則昭漢之過。《陳政事疏》和《論積貯疏》是批評時政之作,提出用“眾諸侯而少其力”的辦法,鞏固中央集權制。要“驅民而歸之農”,鞏固政權。其文說理透辟,邏輯嚴密,氣勢洶湧,詞句鏗鏘有力,對後代散文影響很大。魯迅曾說,他與晁錯的文章“皆為西漢鴻文,沾溉後人,其澤甚遠。”《漢書·藝文誌》著錄有賦七篇,被貶長沙途中渡湘水時作《吊屈原賦》,以自諭。謫居長沙三年,作《鵩鳥賦》,假托與鵬鳥的問答,說明“萬物變化之理”,對死生榮辱,萬物眾生,皆不在意。發自肺腑,哀傷之情躍然紙上。假辭賦之要,抒憂國之情。其賦皆為騷體,形式趨於散體化,是漢賦發展的先聲。所著文章五十入篇,劉向編為《新書》十卷,已散佚不全。明人輯有《賈長沙集》,今人輯有《賈誼集》,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
原文(上)
過秦論·上
秦孝公據肴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窺周室,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並吞八荒之心。當是時也,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外連衡而鬥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文、武、昭襄蒙故業,因遺策,南取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舉為壹。當此之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而重士,約從離衡,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師,仰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已困矣。於是從散約敗,爭割地以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強國請服,弱國入朝。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始皇,奮六世之余烈,振長策而禦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撲而鞭笞天下,威震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卻匈奴七百余裏。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殺豪傑,收天下之兵,聚之鹹陽,銷鋒鏑,鑄以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後踐華為城,因河為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淵,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裏,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始皇既沒,余威震於殊俗。 然陳涉,甕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將數百之眾,轉而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鋤耰棘矜,非铦於鉤戟長鎩也;謫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也;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向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致萬乘之勢,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崤函為宮;壹夫作難而七廟隳,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譯文(上)
秦孝公占據著崤山和函谷關的險固地勢,擁有雍州的土地,君臣牢固地守衛著,借以窺視周王室(的權力),有席卷天下、征服九州、橫掃四海的意圖和並吞八方荒遠之地的雄心。在那時候,(有)商君輔佐他,對內建立法規制度,大興耕作紡織,修造防守和進攻的器械;對外實行連衡策略,使山東諸侯自相爭鬥。這樣,秦人毫不費力地奪取了西河之外的土地。
孝公死後,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先後)繼承已有的基業,沿襲前代的策略,向南攻取漢中,向西吞並巴、蜀,向東割取肥沃的地盤,向北占領要害的郡邑。諸侯恐慌害怕,開會結盟,謀求削弱秦國的辦法。不吝惜奇珍貴重的器物和肥沃富饒的土地,用來招致天下的優秀人才,訂立合縱盟約,結成壹體。在這個時候,齊國有孟嘗君,趙國有平原君,楚國有春申君,魏國有信陵君。這四位封君,都見事明,有智謀,心地誠而講信義,待人很寬厚,對賢能之士很敬重,(他們)以合縱之約擊破秦的連橫之策,將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的部隊結成聯軍。在這時,六國士人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等人為他們出謀劃策,齊明、周最、陳軫、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等人(為各國)溝通意見,吳起、孫臏、帶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等人統率他們的軍隊。他們曾經以十倍於秦的土地,上百萬的軍隊,開往函谷關去攻打秦國。秦人大開關門引敵深入,九國的軍隊(卻)遲疑起來,不敢入關。秦人沒有丟失壹支箭那樣的消耗,天下的諸侯(卻)已陷入狼狽不堪的境地了。這樣壹來,縱約解散了,各諸侯國爭著割地來賄賂秦國。秦有富余的力量利用對方弱點來制服他們,追趕(九國的)敗兵,百萬敗兵橫屍道路,血流(成河),大盾牌也漂浮得起。(秦人)憑借這有利的形勢,割取天下的土地,(重新)劃分山河的區域。強國主動表示屈服,弱國(按時)入秦朝拜。待到孝文王、莊襄王依次繼位,他們統治的時間不長,秦國沒有什麽大事。
到始皇的時候,他大大地發展了前六代君主的功業,揮舞著長鞭來駕馭全中國,將東周、西周和各諸侯國統統消滅,登上最尊貴的寶座來統治天下,用種種刑具來迫害全國人民,威風震懾四海。向南攻取百越的土地,把它劃為桂林郡和象郡,百越的君主低著頭,頸上捆著繩子,性命聽憑秦的下級官吏處理。於是(又)派蒙恬到北方去修築長城,守衛邊境,擊退匈奴七百多裏;胡人(再)不敢到南邊來放牧,勇士不敢拉弓射箭來報仇。接著就廢除古代帝王的治世之道,焚燒諸子百家的著作,為的是使百姓變得愚蠢;毀壞著名的城邑,殺掉英雄豪傑;收繳天下的兵器,集中在鹹陽,去掉刀刃和箭頭,用來鑄成十二個金人,以便削弱百姓(的反抗力量)。然後踏上華山修城墻,借用黃河做護城河,上有億丈高的城墻,下臨不可測量的深淵,作為堅固(的防禦工事)。好的將領手執強弩守衛著要害的地方,可靠的官員、精銳的士卒拿著鋒利的兵器,盤問過往行人。天下已經安定,始皇心裏自以為關中的險固地勢,方圓千裏的銅墻鐵壁,正是子孫萬代的帝王基業。
始皇去世之後,他的余威(依然)震懾著邊遠地區。可是,陳涉不過是個破甕做窗戶、草繩做戶樞的貧家子弟,是氓、隸壹類的人,(後來)做了被遷謫戍邊的卒子;才能不如中等人,並沒有孔丘、墨翟那樣的賢德,也不像陶朱、猗頓那樣富有。(他)臍身於戍卒的隊伍中,從田野間突然奮起發難,率領著疲憊無力的士兵,指揮著幾百人的隊伍,掉轉頭來進攻秦國,砍下樹木作武器,舉起竹竿當旗幟,天下人如同雲壹樣聚集起來,回聲似的應和他,都帶著糧食,影子似地跟著他。崤山以東的英雄豪傑於是壹齊起事,消滅了秦的家族。
可以斷言,壹統天下的秦王朝並不是弱小得(無力抵抗),雍州的地勢,崤山和函谷關的險固,還是從前那個樣子。陳涉的地位並不比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的國君更尊貴;鋤頭木棍並不比鉤戟長矛更鋒利;那遷謫戍邊的卒子的(作戰能力)並不比九國部隊更強;(至於)深謀遠慮,行軍用兵的策略,(陳涉)也比不上九國的武將謀臣。可是條件好者失敗而條件差者成功,功業完全相反,為什麽呢?假使拿山東諸國跟陳涉比壹比長短大小,量壹量權勢力量,那簡直是天淵之別了。然而秦憑借著它的區區之地,發展到兵車萬乘的國勢,招致八州的列國諸侯來朝拜自己,已有壹百多年歷史;然後將天下作為壹家私產,用崤山、函谷關作為宮墻;壹個戍卒發難就毀掉了天子七廟,皇子皇孫都死在人家手裏,被天下人恥笑,是什麽原因呢?就因為不施行仁義而使攻守的形勢發生了變化啊。
書評(上)
《過秦論》***有三篇。其中寫得最好、影響最大的是這第壹篇。它最早附見於《史記·秦始皇本紀》篇末,列為第二篇;後來褚少孫補《史記》,又把它單獨附在《陳涉世家》的篇末。《漢書》《文選》也都選錄了這壹篇。今傳賈誼所撰專著《新書》,當由後人搜輯而成,對此文則明確標出它是三篇中的“上篇”。在《史》《漢》《新書》《文選》四部書中,本篇凡五見,文章字句頗有出入。
從明、清到當代,幾乎所有的古文選本都選了這篇《過秦論》(上),因此前人對它的評語也很多。如清人姚鼐在《古文辭類纂》中評它為“雄駿宏肆”,近人吳闿生在《古文範》的夾批中評它“通篇壹氣貫註,如壹筆書,大開大闔”。歸納大多數評論者的意見,主要說這篇文章氣勢充沛,壹氣呵成,是古今第壹篇氣“盛”的文章。因此吳闿的意見是比較有代表性的。我這篇小文就想先從氣勢充沛這壹點談起。
從語言的角度看,所謂氣盛的文章,多用排比句或對偶句,本篇固不例外(如第2段中從“於是六國之士”以下,先用壹“有”字領起,貫穿下面三句,羅列了大量人名,就是排比句式;如“蒙故業”以下四句,每兩句壹對仗,就是對偶句式。也有排比兼對偶的句式,如開頭說秦孝公“有席卷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並吞八荒之心”即是)。但這還只是從表面現象去理解。在古典散文名篇中,用排比句或對偶句的文章並不少,卻不壹定篇篇氣盛。如孔稚圭的《北山移文》,造句或排或偶,比比皆是,然而讀起來並不感到氣很盛。可見用排比句和對偶句只是使文章氣盛的因素之壹,是屬於外在的藝術技巧,而不是主要因素。
本篇之所以以氣盛為特點而傳誦不朽,之所以使人覺得有說服力,我以為有三個原因。第壹個是最主要的,即這篇文章雖是說理文,其中卻用了十之七八的篇幅來敘事。用敘事來說理,可以說是本篇最大的特點。作者用千把字的篇幅概括了從秦孝公到秦亡國這壹百多年來的歷史,概括地說明了秦之由盛而衰的全過程和主要現象,同時還貫穿了作者本人的觀點來說明其所以興衰的關鍵所在。這就幫助我們對這壹段歷史事實有比較清楚的認識。這個特點為什麽就能使文章讀起來有氣勢呢?關鍵在於:壹、作者既能用概括扼要的筆墨來表達豐富的內容,讓讀者感到短短壹篇文章竟然包涵了這許多東西,自然覺得文章飽滿充沛,讀起來思路自然而然跟著作者的筆鋒走,那當然會顯得氣“盛”了;二、賈誼對秦國由盛而衰、由興而亡的敘述是很有條理的,上來抓住壹條縱的線,即從秦孝公之興到秦王朝之亡,始終是按照時間的順序來安排文章的層次先後的;而對某壹特定時間內的某壹點,又突出地加以鋪陳發揮,使人不僅看到“線”,還看到“線”上的壹個個用濃墨重彩著重描述的“點”。於是妳不由自主地會順著作者所安排的次序往下推,往下讀,他不中斷,妳就不能中斷,他不節外生枝,妳就不能旁及其余。因此,這也給人帶來了氣盛的感覺。
第二個使讀者感到文章氣盛的原因,亦即本篇所具有的另壹特點:賈誼在用寫賦的手法來寫說理散文。寫賦是需要鋪張和誇大的,賈誼寫這篇文章可以說通篇都采用了這種手法。比如第1段“有席卷天下”四句,“席卷”“包舉”“囊括”“並吞”等詞,基本上都同義;“天下”“宇內”“四海”和“八荒”,也都是同壹個意思。同壹個意思而壹連寫上好幾句,既有排比又有對仗,這就是寫賦的誇張手法。下面第2、第4、第5等段中,都有類似的句子,不勝枚舉。所謂“鋪張揚厲”,主要就是指的這壹類句子。這樣,氣勢自然就充沛了,自然讓讀者感受到作者的筆鋒銳不可當,咄咄逼人,讀起來有勁頭,有說服力,而且有欲罷不能之感。這是由於作者本人原是壹位辭賦作家的緣故。作為作家,賈誼不僅是政治家,也是文學家;作為作品,《過秦論》同樣具有文學作品的藝術特色。
還有第三個原因,也是這篇文章所具有的第三個特點,即作者用全篇對比到底的手法寫出了他的論點。對比手法並沒有什麽希奇,而本篇精彩處卻在於作者用了四個方面的對比:即秦國本身先強後弱、先盛後衰、先興旺後滅亡的對比;秦與六國的對比;秦與陳涉的對比;陳涉與六國的對比。幾種對比交織在壹起,結構自然宏偉,氣勢也自然磅礴,話也顯得更有分量了。主客觀形勢的不同,強弱盛衰難易的不同,都從幾方面的對比中顯現出來。而文章氣盛的道理,也就不難理解了。
下面我們再壹段壹段地簡單分析壹下。
前三段,主要寫三個方面:壹、秦國世世代代有野心;二、秦國實力愈來愈強大;三、由於靠實力,秦國統壹天下並不很難。第1段著重寫有野心,第2段著重寫有實力,第3段兼而寫之。全篇的鋪排和對比都從這三方面入手,把具體事實貫穿進去,用概括的語言勾畫出大的輪廓來,使敘述的內容有了傾向性,有了作者自己的觀點。如說“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秦無亡矢遺鏈之費”和第3段結束處寫“始皇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裏,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等等,都是極寫秦之野心和實力,極寫得天下並不難。與此同時,作者也寫了另壹方面,如“四君”“九國之師”“六國之士”等等,愈寫對方也就愈反襯秦之強大,這是烘雲托月的手法。但我們卻感到:愈寫秦之強大,就愈見秦之驕橫愚昧;愈寫秦之自信太強,就愈見秦之主觀片面;愈寫秦之野心極大,就愈見秦之眼光短淺。作者雖處處敘而不論,卻處處為最後壹段的議論在“蓄勢”。這樣的文章,讀起來自然感到飽滿酣暢了。
這裏想側重談談第3段。第3段開頭只說了九個字:“享國之日淺,國家無事”。這當然是事實。但也並非壹點可寫的事都沒有。可是作者不準備在這裏多費筆墨,只把那壹條貫穿於秦之各個時期的縱線畫出來就夠了。從行文方面來說,壹篇氣盛的文章也不能壹點不喘息。第3段開頭的十幾個字,就給全篇形成壹個短暫的停頓。明代古文家歸有光就說過,這是“如人吐氣”(見歸有光《評點史記》)。我們固然不能形式主義地看問題,硬要在壹氣呵成的文章裏安插壹個“氣口”;但文章寫到這裏,自然有了壹個喘息的機會,“如人吐氣”,還是必要的,也是學寫作的人應予註意的。
前面說過,第3段寫秦始皇:野心與實力,兼而寫之。但第3段與第2段還不壹樣。第2段是用正反對比手法兩面寫,第3段卻全從正面寫,把秦始皇的實力和野心描繪得淋漓盡致,愈寫愈足,愈寫愈神氣。甚至到了第4段開頭處,還要找補兩句:“始皇既沒,余威震於殊俗”。吳闿生夾批:“再加二句,十分酣恣。”這就像給皮球或車輪打氣,打到最大限度,再加上兩下,自然球胎或輪胎就非爆裂不可了。然後壹下子反跌下來,改從陳涉方面寫起,卻又處處對陳涉寓褒於貶,這就更加寫出秦之滅亡實有自取其禍之道了。
最末壹段是“論”和“斷”,仍用對比手法把幾個方面綜合到壹起,然後得出結論,即所謂“斷”。為了使結論下得鄭重,於是又把秦重新提起總說壹遍,才以“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收尾。文章須能放能收,能開能合,始見本領。賈誼在這篇傑作中完全做到了這壹點。
金聖嘆在《才子古文》(歷朝部分)卷二中對本篇加批語說:“《過秦論》者,論秦之過也。秦過只是末句‘仁義不施’之語,便斷盡此通篇文字。……至於前半有說六國時,此只是反補秦;後半有說秦時,此只是反襯陳涉。最是疏奇之筆。”這是說得相當扼要的。
應該承認,這篇文章在當時確實起了好影響。賈誼作為士大夫,固然站在封建統治階級立場為漢王朝出謀劃策;但他卻能認識到農民起義的力量,認識到秦王朝滅亡的關鍵在於失掉民心和過分迷信武力,封建統治者野心大而虐待人民,終於被人民滅亡。有了這個認識,統治階級才開始考慮如何緩和社會矛盾,以鞏固自己的統治政權。這才說明農民起義真正推動了歷史前進的車輪。有了賈誼這壹番描繪,漢朝的皇帝才能真正總結秦代由盛而衰、由強而弱的經驗教訓。因此,我們壹面學會了怎樣作文章,壹面也借鑒了歷史。我們讀《過秦論》(上)的目的,也正是為了這個。
原文(中)
過秦論·中
秦滅周祀,並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向風。若是,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滅,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強淩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弊。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夫兼並者高詐力,安危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借使秦王論上世之事,並殷、周之跡,以制禦其政,後雖有淫驕之主,猶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饑者甘糟糠。天下囂囂,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向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壹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圄而免刑戮,去收孥汙穢之罪,使各反其鄉裏;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盛德與天下,天下息矣。即四海之內皆歡然各自安樂其處,惟恐有變。雖有狡害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之奸弭矣。
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之宮;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不能紀;百姓困窮,而主不收恤。然後奸偽並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眾,刑戮相望於道,而天下苦之。自群卿以下至於眾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鹹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借公侯之尊,奮臂於大澤,而天下響應者,其民危也。
故先王者,見終始不變,知存亡之由。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矣。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響應之助。故曰:“安民可與為義,而危民易與為非”,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身在於戮者,正之非也。是二世之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