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繼承了蘇軾豪放的詞風及南宋初期愛國詞人的戰鬥傳統,進壹步擴大詞的題材,幾乎達到了無事無意不可以入詞的地步。為了充分發揮詞的抒情、狀物、記事、議論的各種功能,他創造性地融會了詩歌、散文、辭賦等各種文藝形式的優長,豐富了詞的表現手法與語言技巧,從而形成辛詞獨特的風格,“能於剪紅刻翠之外,屹然別立壹宗”(《四庫提要》)。
辛詞藝術上的獨特成就首先表現在雄奇闊大的意境的創造上。決定於辛棄疾戰鬥的經歷和遠大的政治抱負,他詞裏所表現的常是闊大的場景,戰鬥的雄姿,以及那些具有堅強性格的事物。他愛不怕霜欺雪壓的梅花,而不喜歡那經不起風雨的桃李;愛磊落的長松,堂堂直節的勁竹,而不喜歡那瑟縮在寒風裏的秋瓜與凍芋。他寫長劍是“倚天萬裏”,寫長橋是“千丈晴虹”(〈沁園春〉《期思蔔築》),甚至寫水仙花的盆景也是“湯沐煙波萬頃”(〈賀新郎〉《賦水仙》)。突兀的堅定的青山,在他的想象之中,不但嫵媚可愛,而且奔騰馳驟,象萬馬的回旋,象巨犀的拔海而出(註:參看〈賀新郎〉《用韻題趙晉臣敷文積翠巖》及〈沁園春〉《靈山齊庵賦》等詞。)。他詞裏不僅出現“紅旗清夜,千騎月臨關”(〈水調歌頭〉《三山用趙丞相韻》),“漢家組練十萬,列艦聳層樓”(〈水調歌頭〉《舟次揚州,和楊濟翁、周顯先韻》)等戰鬥場景,就是對著水邊的鷗鳥,眼前的酒杯,攔路的松樹,也會發出軍令似的約束;看到紅紅白白的花朵,也會想起吳宮的訓練女兵;在幽靜的小窗裏聽到外面的棋聲,也會想起重重圍城的被突破(註:〈念奴嬌〉《賦白牡丹,和範廓之韻》:“對花何似,似吳宮初教,翠圍紅陣。”又〈新荷葉〉《再和前韻》:“小窗人靜,棋聲似解重圍。”)。這些生動而誇張的描繪與想象,構成辛詞豪放風格的特征。比之蘇軾,辛詞是更生動,更突兀,有時筆酣墨飽,氣勢飛舞,那是蘇詞裏所沒有的意境。而由於他壹直處在南北分裂時期,又經常受到妥協投降派的排擠和打擊,辛詞裏也不可能有蘇軾那種空曠、灑脫的表現。
其次表現在比興寄托的手法上。由於辛棄疾是從北方“歸正”來的軍人(註:南宋王朝歧視那些從北方歸來的人物,稱他們為“歸正人”。),他的恢復中原統壹中國的政治抱負既和偷安江南的小朝廷不相容,他政治上的孤危地位和屢遭毀謗的身世又警戒他不能肆意逞辭;這就使他有時不能不采取幽隱曲折的比興手法,表現他百折不回的戰鬥精神。這部分詞有時托兒女之情,寫君臣之事;在芬芳悱惻之中,露磊落不平之氣。它象伏流千裏遇隙激射的清泉,又象密雲不雨時閃現的電光,透露了這傾斜欲倒的百年大廈將要在暴風雨裏崩坍的消息。下面這首他從湖北轉官湖南時寫的〈摸魚兒〉詞,是在這方面較有代表性的作品。
詞到了辛棄疾,開始運用大量的典故,因此前人有的認為他“掉書袋”。所謂“掉書袋”是指濫用書本材料來炫耀自己的淵博。辛棄疾的部分作品如選用和某壹個朋友同姓的古人古事來對他頌揚,或全詞集經語,都表現了這種封建文人的習氣。但是必須看到,辛詞更多地方的用典是為了托古喻今,象上舉〈永遇樂〉、〈水龍吟〉等詞所表現的,那實際上和他的比興、寄托手法有其相通之處。
上述兩方面的藝術成就,表現了作家的愛國熱情、政治理想與醜惡現實的尖銳矛盾,同時形成了辛詞的浪漫主義的藝術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