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晴原野曠,極目無氛垢.
郭門臨渡頭,村樹連溪口.
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後.
農月無閑人,傾家事南畝.
這首詩描寫雨過天晴後野外的秀美景色.開篇兩句概寫“新晴”景氛,雨後初晴,空氣清新,天空中似乎壹塵不染,極目遠望,則似乎原野較平日更為開闊,突出了雨後的特點.以下具體寫景.詩人眼前是壹座臨水的小山村,村邊緊靠著壹條溪水的渡口,而村中綠樹環抱,壹直伸延到溪邊.再順著溪流望去,遠處田野裏積滿了水,水色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村後綿延著山巒,而在山巒之後又有青翠的山峰顯露出來,因為下雨,所以田中積水,因為空氣清新,所以平日模糊的遠峰也清晰地顯現出來.這裏的遠景描寫,再次刻劃“新晴”特點,響應壹、二兩句.最後兩句響應三、四句,再寫山村,農家都全部出動到田野裏緊張地勞作,表明正值農忙時節,也可見農民意在抓緊雨過天晴的有利時機而突擊耕種的情形.這樣的描寫,使新晴景象與農民勞作融為壹體,構成壹幅景色優美且又充滿生活氣息的畫卷. 王維《積雨輞川莊作》詩歌鑒賞
積雨輞川莊作
王維
積雨空林煙火遲, 蒸藜炊黍餉東?.
漠漠水田飛白鷺, 陰陰夏木囀黃鸝.
山中習靜觀朝槿, 松下清齋折露葵.
野老與人爭席罷, 海鷗何事更相疑?
輞川莊,在今陜西藍田終南山中,是王維隱居之地.《舊唐書·王維傳》記載:“維兄弟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葷血,晚年長齋,不衣文彩.”在這首七律中,詩人把自己幽雅清淡的禪寂生活與輞川恬靜優美的田園風光結合起來描寫,創造了壹個物我相愜、情景交融的意境.
“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餉東?.”首聯寫田家生活,是詩人山上靜觀所見:正是連雨時節,天陰地濕,空氣潮潤,靜謐的叢林上空,炊煙緩緩升起來,山下農家正燒火做飯呢.女人家蒸藜炊黍,把飯菜準備好,便提攜著送往東?——東面田頭,男人們壹清早就去那裏勞作了.詩人視野所及,先寫空林煙火,壹個“遲”字,不僅把陰雨天的炊煙寫得十分真切傳神,而且透露了詩人閑散安逸的心境;再寫農家早炊、餉田以至田頭野餐,展現壹系列人物的活動畫面,秩序井然而富有生活氣息,使人想見農婦田夫那怡然自樂的心情.
頷聯寫自然景色,同樣是詩人靜觀所得:“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看吧,廣漠空蒙、布滿積水的平疇上,白鷺翩翩起飛,意態是那樣閑靜瀟灑;聽啊,遠近高低,蔚然深秀的密林中,黃鸝互相唱和,歌喉是那樣甜美快活.輞川之夏,百鳥飛鳴,詩人只選了形態和習性迥然不同的黃鸝、白鷺,聯系著它們各自的背景加以描繪:雪白的白鷺,金黃的黃鸝,在視覺上自有色彩濃淡的差異;白鷺飛行,黃鸝鳴囀,壹則取動態,壹則取聲音;漠漠,形容水田廣布,視野蒼茫;陰陰,描狀夏木茂密,境界幽深.兩種景象互相映襯,互相配合,把積雨天氣的輞川山野寫得畫意盎然.所謂“詩中有畫”,這便是很好的例證.
唐人李肇因見李嘉釣集中有“水田飛白鷺,夏木囀黃鸝”的詩句,便譏笑王維“好取人文章嘉句”(《國史補》卷上);明人胡應麟力辟其說:“摩詰盛唐,嘉釣中唐,安得前人預偷來者?此正嘉釣用摩詰詩.”(《詩藪·內編》卷五)按,嘉釣與摩詰同時而稍晚,誰襲用誰的詩句,這很難說;然而,從藝術上看,兩人詩句還是有高下的.宋人葉夢得說:“此兩句好處,正在添‘漠漠’‘陰陰’四字,此乃摩詰為嘉釣點化,以自見其妙.如李光弼將郭子儀軍,壹號令之,精采數倍.”(《石林詩話》卷上)“漠漠”有廣闊意,“陰陰”有幽深意,“漠漠水田”“陰陰夏木”比之“水田”和“夏木”,畫面就顯得開闊而深邃,富有境界感,渲染了積雨天氣空蒙迷茫的色調和氣氛.
如果說,首聯所寫農家無憂無慮的勞動生活已引起詩人的濃厚興趣和欣羨之情,那麽,面對這黃鸝、白鷺的自由自在的飛鳴,詩人自會更加陶醉不已.而且這兩聯中,人物活動也好,自然景色也好,並不是客觀事物的簡單摹擬,而是經過詩人心靈的感應和過濾,染上了鮮明的主觀色彩,體現了詩人的個性.對於“晚年惟好靜,萬事不關心”的王維來說,置身於這世外桃源般的輞川山莊,真可謂得其所哉了,這不能不使他感到無窮的樂趣.下面兩聯就是抒寫詩人隱居山林的禪寂生活之樂的.
“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詩人獨處空山之中,幽棲松林之下,參木槿而悟人生短暫,采露葵以供清齋素食.這情調,在壹般世人看來,未免過分孤寂寡淡了吧?然而早已厭倦塵世喧囂的詩人,卻從中領略到極大的興味,比起那紛紛擾擾、爾虞我詐的名利場,何啻天壤雲泥!
“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野老是詩人自謂.詩人快慰地宣稱:我早已去機心,絕俗念,隨緣任遇,於人無礙,與世無爭了,還有誰會無端地猜忌我呢?庶幾乎可以免除塵世煩惱,悠悠然耽於山林之樂了.《莊子·雜篇·寓言》載:楊朱去從老子學道,路上旅舍主人歡迎他,客人都給他讓座;學成歸來,旅客們卻不再讓座,而與他“爭席”,說明楊朱已得自然之道,與人們沒有隔膜了.《列子·黃帝篇》載:海上有人與鷗鳥相親近,互不猜疑.壹天,父親要他把海鷗捉回家來,他又到海濱時,海鷗便飛得遠遠的,心術不正破壞了他和海鷗的親密關系.這兩個充滿老莊色彩的典故,壹正用,壹反用,兩相結合,抒寫詩人淡泊自然的心境,而這種心境,正是上聯所寫“清齋”“習靜”的結果.
這首七律,形象鮮明,興味深遠,表現了詩人隱居山林、脫離塵俗的閑情逸致,是王維田園詩的壹首代表作.從前有人把它推為全唐七律的壓卷,說成“空古準今”的極至,固然是出於封建士大夫的偏嗜;而有人認為“淡雅幽寂,莫過右丞《積雨》”,贊賞這首詩的深邃意境和超邁風格,藝術見解還是不錯的.(參看趙殿成箋註《王右丞集》卷十)
(趙慶培)
王維《觀獵》鑒賞
觀獵
王維
風勁角弓鳴, 將軍獵渭城.
草枯鷹眼疾, 雪盡馬蹄輕.
忽過新豐市, 還歸細柳營.
回看射雕處, 千裏暮雲平.
詩題壹作《獵騎》.從詩篇遒勁有力的風格看,當是王維前期作品.詩的內容不過是壹次普通的狩獵活動,卻寫得激情洋溢,豪興遄飛.至於其藝術手法,幾令清人沈德潛嘆為觀止:“章法、句法、字法俱臻絕頂.盛唐詩中亦不多見.”(《唐詩別裁》)
詩開篇就是“風勁角弓鳴”,未及寫人,先全力寫其影響:風呼,弦鳴.風聲與角弓(用角裝飾的硬弓)聲彼此相應:風之勁由弦的震響聽出;弦鳴聲則因風而益振.“角弓鳴”三字已帶出“獵”意,能使人去想象那“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的射獵場面.勁風中射獵,該具備何等手眼!這又喚起讀者對獵手的懸念.待聲勢俱足,才推出射獵主角來:“將軍獵渭城”.將軍的出現,恰合讀者的期待.這發端的壹筆,勝人處全在突兀,能先聲奪人,“如高山墜石,不知其來,令人驚絕”(方東樹).兩句“若倒轉便是凡筆”(沈德潛).
渭城為秦時鹹陽故城,在長安西北,渭水北岸,其時平原草枯,積雪已消,冬末的蕭條中略帶壹絲兒春意.“草枯”“雪盡”四字如素描壹般簡潔、形象,頗具畫意.“鷹眼”因“草枯”而特別銳利,“馬蹄”因“雪盡”而絕無滯礙,頷聯體物極為精細.三句不言鷹眼“銳”而言眼“疾”,意味獵物很快被發現,緊接以“馬蹄輕”三字則見獵騎迅速追蹤而至.“疾”“輕”下字俱妙.兩句使人聯想到鮑照寫獵名句:“獸肥春草短,飛鞚越平陸”,但這裏發現獵物進而追擊的意思是明寫在紙上的,而王維卻將同壹層意思隱然句下,使人尋想,便覺詩味雋永.三四句初讀似各表壹意,對仗銖兩悉稱;細繹方覺意脈相承,實屬“流水對”.如此精妙的對句,實不多見.
以上寫出獵,只就“角弓鳴”、“鷹眼疾”、“馬蹄輕”三個細節點染,不寫獵獲的場面.壹則由於獵獲之意見於言外;二則射獵之樂趣,遠非實際功利所可計量,只就獵騎英姿與影響寫來自佳.
頸聯緊接“馬蹄輕”而來,意思卻轉折到罷獵還歸.雖轉折而與上文意脈不斷,自然流走.“新豐市”故址在今陜西臨潼縣,“細柳營”在今陜西長安縣,兩地相隔七十余裏.此二地名俱見《漢書》,詩人興會所至,壹時匯集,典雅有味,原不必指實.言“忽過”,言“還歸”,則見返營馳騁之疾速,真有瞬息“千裏”之感.“細柳營”本是漢代周亞夫屯軍之地,用來就多壹重意味,似謂詩中狩獵的主人公亦具名將之風度,與其前面射獵時意氣風發、颯爽英姿,形象正相吻合.這兩句連上兩句,既生動描寫了獵騎情景,又真切表現了主人公的輕快感覺和喜悅心情.
寫到獵歸,詩意本盡.尾聯卻更以寫景作結,但它所寫非營地景色,而是遙遙“回看”向來行獵處之遠景,已是“千裏暮雲平”.此景遙接篇首.首尾不但彼此呼應,而且適成對照:當初是風起雲湧,與出獵緊張氣氛相應;此時是風定雲平,與獵歸後躊躇容與的心境相稱.寫景俱是表情,於景的變化中見情的消長,堪稱妙筆.七句語有出典,《北史·斛律光傳》載北齊斛律光校獵時,於雲表見壹大鳥,射中其頸,形如車輪,旋轉而下,乃是壹雕,因被人稱為“射雕手”.此言“射雕處”,有暗示將軍的膂力強、箭法高之意.詩的這壹結尾遙曳生姿,饒有余味.
綜觀全詩,半寫出獵,半寫獵歸,起得突兀,結得意遠,中兩聯壹氣流走,承轉自如,有格律束縛不住的氣勢,又能首尾回環映帶,體合五律,這是章法之妙.詩中藏三地名而使人不覺,用典渾化無跡,寫景俱能傳情,至如三四句既窮極物理又意見於言外,這是句法之妙.“枯”、“盡”、“疾”、“輕”、“忽過”、“還歸”,遣詞用字準確錘煉,鹹能照應,這是字法之妙.所有這些手法,又都妙能表達詩中人生氣遠出的意態與豪情.所以,此詩完全當得起盛唐佳作的稱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