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是壹只鳥, 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這被暴風雨/所打擊著的/土地, 這永遠洶湧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 這無止息地/吹刮著的/激怒的/風, 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 ——然後/我死了, 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裏面。 為什麽/我的眼裏/常含淚水? 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沈……
《我用殘破的手掌》戴望舒的
我用殘損的手掌 摸索這廣大的土地: 這壹角已變成灰燼, 那壹角只是血和泥; 這壹片湖該是我的家鄉, (春天,堤上繁花如錦障, 嫩柳枝折斷有奇異的芬芳,) 我觸到荇藻和水的微涼; 這長白山的雪峰冷到徹骨, 這黃河的水夾泥沙在指間滑出; 江南的水田,妳當年新生的禾草 是那麽細,那麽軟……現在只有蓬蒿; 嶺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 盡那邊,我蘸著南海沒有漁船的苦水…… 無形的手掌掠過無限的江山, 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沾了陰暗, 只有那遼遠的壹角依然完整, 溫暖,明朗,堅固而蓬勃生春。 在那上面,我用殘損的手掌輕撫, 像戀人的柔發,嬰孩手中乳。 我把全部的力量運在手掌 貼在上面,寄與愛和壹切希望, 因為只有那裏是太陽,是春, 將驅逐陰暗,帶來蘇生, 因為只有那裏我們不像牲口壹樣活, 螻蟻壹樣死……那裏,永恒的中國!
穆旦的《贊美》,大愛啊
數不盡的山巒的起伏,河流和草原, 數不盡的密密的村莊,雞鳴和狗吠, 接連在原是荒涼的亞洲的土地上, 在野草的茫茫中呼嘯著幹燥的風, 在低壓的暗雲下唱著單調的東流的水, 在憂郁的森林裏有無數埋藏的年代 它們靜靜地和我擁抱: 說不盡的故事是說不盡的災難,沈默的 是愛情,是在天空飛翔的鷹群, 是幹枯的眼睛期待著泉湧的熱淚, 當不移的灰色的行列在遙遠的天際爬行; 我有太多的話語,太悠久的感情, 我要以荒涼的沙漠,坎坷的小路,騾子車, 我要以槽子船,漫山的野花,陰雨的天氣, 我要以壹切擁抱妳,妳 我到處看見的人民啊, 在恥辱裏生活的人民,佝僂的人民, 我要以帶血的手和妳們壹壹擁抱, 因為壹個民族已經起來。 壹個農夫,他粗糙的身軀移動在田野中, 他是壹個女人的孩子,許多孩子的父親, 多少朝代在他的身上升起又降落了 而把希望和失望壓在他身上, 而他永遠無言地跟在犁後旋轉, 翻起同樣的泥土溶解過他祖先的, 是同樣的受難的形象凝固在路旁。 在大路上多少次愉快的歌聲流過去了, 多少次跟來的是臨到他的憂患, 在大路上人們演說,叫囂,歡快, 然而他沒有,他只放下了古代的鋤頭, 再壹次相信名詞,溶進了大眾的愛, 堅定地,他看著自己溶進死亡裏, 而這樣的路是無限的悠長的, 而他是不能夠流淚的, 他沒有流淚,因為壹個民族已經起來。 在群山的包圍裏,在蔚藍的天空下, 在春天和秋天經過他家園的時候, 在幽深的谷裏隱著最含蓄的悲哀: 壹個老婦期待著孩子,許多孩子期待著 饑餓,而又在饑餓裏忍耐, 在路旁仍是那聚集著黑暗的茅屋, 壹樣的是不可知的恐懼,壹樣的是 大自然中那侵蝕著生活的泥土, 而他走去了從不回頭詛咒。 為了他我要擁抱每壹個人, 為了他我失去了擁抱的安慰, 因為他,我們是不能給以幸福的, 痛哭吧,讓我們在他的身上痛哭吧, 因為壹個民族已經起來。 壹樣的是這悠久的年代的風, 壹樣的是從這傾圮的屋檐下散開的 無盡的呻吟和寒冷, 它歌唱在壹片枯槁的樹頂上, 它吹過了荒蕪的沼澤,蘆葦和蟲鳴, 壹樣的是這飛過的烏鴉的聲音, 當我走過,站在路上踟躕, 我踟躕著為了多年恥辱的歷史 仍在這廣大的山河中等待, 等待著,我們無言的痛苦是太多了, 然而壹個民族已經起來, 然而壹個民族已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