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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上臺下的瓜和豆們:從唐詩《黃臺瓜辭》說開去

我們常說“種豆得豆,種瓜得瓜”。豆和瓜都是漢民族比較依賴的糧食。

說到豆,人們對曹植的那首《七步詩》(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很熟悉,其中的“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是世人皆知的名句。這首詩的意思是諷兄弟相煎。

說到瓜,就要提到據說是武則天的二兒子李賢所作的《黃臺瓜辭》。這個李賢生在皇帝世家,爹媽都是皇帝,大哥死後被追認為“孝敬皇帝”,兩個弟弟後來也都當了皇帝,他也曾貴為太子,但是卻不得武則天的歡心,最後被老娘放逐而死於黔中,後被封章懷太子。他在哥哥被母後殺後,深感小命不保,因作《黃臺瓜辭》。

這件事最早載於後晉劉昫等撰的《舊唐書》卷壹百壹十六:

(李)泌因奏曰:“臣幼稚時念黃臺瓜辭,陛下嘗聞其說乎?高宗大帝有八子,睿宗最幼。天後所生四子,自為行第,故睿宗第四。長曰孝敬皇帝,為太子監國,而仁明孝悌。天後方圖臨朝,乃鴆殺孝敬,立雍王賢為太子。賢每日憂惕,知必不保全,與二弟同侍於父母之側,無由敢言。乃作黃臺瓜辭,令樂工歌之,冀天後聞之省悟,即生哀湣。辭雲:‘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壹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猶尚可,四摘抱蔓歸。’而太子賢終為天後所逐,死於黔中。” [1]

此事出自李泌之口。後又見司馬光之所記:

?泌曰:“臣所以言之者,非咎旣往,乃欲使陛下慎將來耳。昔天後有四子,長曰太子弘,天後方圖稱制,惡其聰明,酖殺之,立次子雍王賢。賢內憂懼,作黃臺瓜辭,冀以感悟天後。天後不聽,賢卒死於黔中。其辭曰:‘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壹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為可,四摘抱蔓歸!’今陛下已壹摘矣,慎無再摘!”上愕然曰:“安有是哉!卿錄是辭,朕當書紳。” [2]

《資治通鑒》所載的《黃臺瓜辭》文字與《舊唐書》略有不同。但關於李賢寫這首詩的緣由,還是基本不差的。

這首詩也被北宋的郭茂倩收入《樂府詩集》卷第八十六。《全唐詩》卷六和卷二十九都收入此詩:“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壹摘使瓜好。再摘使壹作令瓜稀。三摘猶壹作尙自可。摘絕抱蔓歸。” [3]

不過,我們還是以離唐最近的《舊唐書》裏的這首詩的版本為準吧:

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

壹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

三摘猶尚可,四摘抱蔓歸。

該詩第壹句提及“黃臺”,當是山丘的名字,或者是壹個有某種象征意味的臺子。《穆天子傳》曾說周穆王“遊黃臺之丘,獵於蘋澤。有陰雨,天子乃休。日中大寒,北風雨雪,有凍人,天子作詩三章以哀民”。可見這個黃臺,是周穆王作詩表達愛民、哀民的偉大情懷的地方,也象征著成就或者歌頌偉大天子的好平臺。

李賢在這個平臺上種瓜,自然是選錯了地方。再說了,在皇家的園子裏,能種出什麽美味的瓜?我們知道秦漢時期有個叫召平的人,在秦時貴為東陵侯,秦滅了,就什麽都不是了。《史記·蕭相國世家》說他“秦破,為布衣,貧,種瓜於長安城東,瓜美,故世俗謂之‘東陵瓜”。長安城東門又稱“青門”,故“東陵瓜”也稱“青門瓜”。召平曾為蕭何出謀劃策,是個有思想有見識的謀略家,但他本人不願做官,也不接受蕭何的聘請,只願以種瓜為生,這便留下了“青門種瓜”的佳話。“青門種瓜”也成為隱居不仕的代稱。李賢以這樣的“種瓜”將自己比作不慕權力的召平,也以“黃臺”暗含希望母親武後能哀湣並給他壹條活路。可惜,他是壹個皇二代,他娘也不會放他走出青門,他註定了要為這個大唐的王後獻祭。

?“離離”是茂盛之意,在詩歌中很常見,如“離離原上草,壹歲壹枯榮”(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回首降幡下,已見黍離離”(劉禹錫《三閣辭四首》之三)……《詩經?王風?黍離》有“彼黍離離,彼稷之苗”的詩句,抒發故國“物是人非”的感傷,“黍離”因此成為壹個慨嘆感慨亡國之痛的常用語。

瓜熟了,瓜裏的籽才會更多,才能讓瓜繁衍下去。如果妳只摘掉了壹個瓜,還好,還能讓別的瓜有足夠的生長的空間和養分;如果再摘下壹個,瓜就稀少了;如果妳繼續第三次摘瓜,我李賢弟兄四個還能存活壹個;如果妳把四個都摘下了,那就沒有我們弟兄四個了,如同沒了瓜,也不會有離離的籽,只會有空空的瓜蔓。《詩經·大雅·綿》有“綿綿瓜瓞”的詩句,“綿綿”是延續不斷的意思,“瓞”是小瓜。連綿不斷的瓜蔓上結了大大小小的許多瓜,這是子孫繁盛、家族興旺的象征。所以“四摘抱蔓歸”,就是提醒母親武後,我們弟兄幾個都是您的骨肉,您不能斬盡殺絕啊。可惜,這個大唐,並不是那麽情意綿綿、溫情脈脈的,“臟唐臭漢”是真實不虛的臟亂差,武則天最後仍然是殺了老大李弘之後,接著把老二李賢放逐,並借丘神勣之手把他殺了。武後倒是留下了兩個瓜,可惜不是李賢。那兩個瓜還相繼做了皇帝。可見李賢運氣不是壹般的差。

宋代文人趙南塘(即趙汝談,字履常)有壹首七律《和韓仲止懷蹈中弟》詩雲:“黃臺瓜辭可憐美,老根連蒂摘都移。風流遂至爾身盡,衰病況堪吾道非。” [4] 即感此事。不過這位趙家的履常先生提及“老根連蒂摘都移”,也是很有感慨的。這種連根拔起的斬草除根手法,不僅僅會“拔起蘿蔔帶起泥”,甚至必是自斷生路的勾當,所以人們並不看好。——李賢的種瓜而被摘瓜,與曹植詩的燃萁煮豆,都是骨肉相殘的典型案例,又似乎有某種令人驚悚的種瓜種豆的因果相勾連著。即便某個年長的人懇求摘瓜的人留點後路,或留得青山,但仍然是無濟於事的徒勞,曹植和李賢仍然難逃被煮摘的運命。本不講骨肉情的武後和魏文帝者流,已是不登“黃臺”而不知“哀民”好多年了。倒是留下滿江湖滿社稷的吃瓜群眾,仍在義憤填膺地笑罵著瓜和豆們。有詩贊曰:

黃臺之上豈堪嗟?

摘絕河山信可誇。

渾將瓞豆爛湯煮,

遍野黎民且吃瓜。

(阿莨)

? 2019年8月16日

註釋:

[1] [後晉]劉昫等撰,中華書局編輯部點校:《舊唐書·卷壹百壹十六 列傳第六十六 肅宗代宗諸子·肅宗十三子·承天皇帝倓》,中華書局,1975年5月,第1版,第3385頁。

[2] [宋]司馬光編著,[元]胡三省音註,標點資治通鑒小組點校:《資治通鑒·卷第二百二十 唐紀三十六·肅宗文明武德大聖大宣孝皇帝中之下·至德二載》,中華書局,1956年6月,第1版,第7037頁。

[3] [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卷六?章懷太子?黃臺瓜辭》,中華書局,1960年4月,第1版,第65頁。《新唐書》卷八二《李倓傳》、《唐會要》卷二、《太平禦覽》卷壹四九作“四摘”,《樂府詩集》卷八十六、高棅《唐詩品匯》作“摘絕”。

[4] 引自[宋]劉克莊著,辛更儒箋校:《劉克莊集箋校?卷壹七四 詩話?四十七》,中華書局,2011年11月,第1版,第675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