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代偉大的愛國主義者,堅定的民主戰士,中國民主同盟早期領導人,中國***產黨的摯友,詩人,學者。原名聞家驊,又名多、亦多、壹多,字友三、友山。
清光緒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二日(1899年11月24日)生於湖北省蘄水縣(今浠水縣)下巴河鎮的壹個書香門第。
1912年考入北京清華學校,喜讀中國古代詩集、詩話、史書、筆記等。1916年開始在《清華周刊》上發表系列讀書筆記,總稱《二月廬漫記》。同時創作舊體詩。1919年五四運動時積極參加學生運動,曾代表學校出席全國學聯會議(上海)。
1920年4月,發表第壹篇白話文《旅客式的學生》。同年9月,發表第壹首新詩《西岸》。
1921年11月與梁實秋等人發起成立清華文學社,次年3月,寫成《律詩底研究》,開始系統地研究新詩格律化理論。
1922年7月趕美國芝加哥美術學院學習。年底出版與梁實秋合著的《冬夜草兒評論》,代表了聞壹多早期對新詩的看法。 1923年出版第壹部詩集《紅燭》,把反帝愛國的主題和唯美主義的形式典範地結合在壹起。1925年5月回國後,歷任國立第四中山大學(1928年更名為中央大學,1949年更名為南京大學)、武漢大學(任文學院首任院長並設計校徽)、青島大學、北京藝術專科學校、政治大學、清華大學、西南聯合大學教授,曾任北京藝術專科學校教務長、南京第四中山大學外文系主任、武漢大學文學院長、青島大學文學院長。
朱自清曾寫詩歌頌聞壹多:
妳是壹團火,照徹了深淵;指示著青年,失望中抓住自我。妳是壹團火,照明了古代;歌舞和競賽,有力猛如虎。妳是壹團火,照亮了魔鬼;燒毀了自己!遺燼裏爆出個新中國! 聞壹多的詩具有極強烈的民族意識和民族氣質。愛國主義精神貫穿於他的全部詩作,成為他詩歌創作的基調。早在清華學生時代所作的《李白之死》《紅荷之魂》等詩中,成功地運用中國傳統的詩歌題材和形象詞匯歌唱他心中的理想與愛情。留美時期寫下的《太陽吟》《洗衣歌》《孤雁》《憶菊》等名篇,表現了他對帝國主義“文明”的鄙視和對祖國的思念。回國初期的詩作《祈禱》《愛國心》《壹句話》《我是中國人》《七子之歌》等,用熾熱的情感,完整的意象,和諧的音律,表現了詩人的民族自豪感。《死水》時期的詩較之往昔之作題材更廣泛,思想更深沈,進壹步接觸到了中國社會現實。《春光》《靜夜》《荒村》等詩充滿了對處於軍閥混戰中災難深重的勞動人民的同情;《唁詞——紀念三月十八日的慘劇》《天安門》《欺負著了》等詩則直接把筆鋒指向了北洋軍閥的暴行。在《發現》這首詩中,詩人面對著軍閥混戰,列強侵略,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現實感到困惑與不安,他“追問青天,逼迫八面的風”,但“總問不出消息”。聞壹多的這些詩篇發展了屈原、杜甫創作中愛國主義傳統,具有鮮明的時代感以及社會批判的性質。
《聞壹多先生的說和做》
不動不響,無聲無聞。壹個又壹個大的四方竹紙本子,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楷,如群蟻排衙。幾年辛苦,凝結而成《唐詩雜論》的碩果。
他並沒有先“說”,但他“做”了。作出了卓越的成績。
“做”了,他自己也沒有“說”。他又由唐詩轉到楚辭。十年艱辛,壹部“校補”赫然而出。別人在贊美,在驚嘆,而聞壹多先生個人呢,也沒有“說”。他又向“古典新義”邁進了。他潛心貫註,心會神凝,成了“何妨壹下樓”的主人。
做了再說,做了不說,這僅是聞壹多先生的壹個方面,作為學者的方面。
聞壹多先生還有另外壹個方面,作為革命家的方面。
這個方面,情況就迥乎不同,而且壹反既往了。
作為爭取民主的戰士,青年運動的領導人,聞壹多先生“說”了。起先,小聲說,只有昆明的青年聽得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大,他向全國人民呼喊,叫人民起來,反對獨裁,爭取民主!
他在給我的信上說:“此身別無長處,既然有壹顆心,有壹張嘴,講話定要講個痛快!”
他“說”了,跟著的是“做”。這不再是“做了再說”或“做了也不壹定說”了。現在,他“說”了就“做”。言論與行動完全壹致,這是人格的寫照,而且是以生命作為代價的。
1944年10月12日,他給了我壹封信,最後壹行說:“另函寄上油印物二張,代表我最近的工作之壹,請傳觀。”
這是為爭取民主,反對獨裁,他起稿的壹張政治傳單!
在李公樸同誌被害之後,警報叠起,形勢緊張,明知兇多吉少,而聞先生大無畏地在群眾大會上,大罵特務,慷慨淋漓,並指著這群敗類說:妳們站出來!妳們站出來!
他“說”了。說得真痛快,動人心,鼓壯誌,氣沖鬥牛,聲震天地!
他“說”了:“我們要準備像李先生壹樣,前腳跨出大門,後腳就不準備再跨進大門。”
他“做”了,在情況緊急的生死關頭,他走到遊行示威隊伍的前頭,昂首挺胸,長須飄飄。他終於以寶貴的生命,實證了他的“言”和“行”。
聞壹多先生,是卓越的學者,熱情澎湃的優秀詩人,大勇的革命烈士。
他,是口的巨人。他,是行的高標。
聞壹多的詩太陽吟
太陽啊,刺得我心痛的太陽!
又逼走了遊子的壹出還鄉夢,
又加他十二個時辰的九曲回腸!
太陽啊,火壹樣燒著的太陽!
烘幹了小草尖頭的露水,
可烘得幹遊子的冷淚盈眶?
太陽啊,六龍驂駕的太陽!
省得我受這壹天天的緩刑,
就把五年當壹天跑完那又何妨?
太陽啊——神速的金鳥——太陽!
讓我騎著妳每日繞行地球壹周,
也便能天天望見壹次家鄉!
太陽啊,樓角新升的太陽!
不是剛從我們東方來的嗎?
我的家鄉此刻可都依然無恙?
太陽啊,我家鄉來的太陽!
北京城裏的宮柳裹上壹身秋了吧?
唉!我也憔悴的同深秋壹樣!
太陽啊,奔波不息的太陽!
妳也好像無家可歸似的呢。
啊!妳我的身世壹樣地不堪設想!
太陽啊,自強不息的太陽!
大宇宙許就是妳的家鄉吧。
可能指示我我的家鄉的方向?
太陽啊,這不像我的山川,太陽!
這裏的風雲另帶壹般顏色,
這裏鳥兒唱的調子格外淒涼。
太陽啊,生命之火的太陽!
但是誰不知妳是球東半的情熱,
同時又是球西半的智光?
太陽啊,也是我家鄉的太陽!
此刻我回不了我往日的家鄉,
便認妳為家鄉也還得失相償。
太陽啊,慈光普照的太陽!
往後我看見妳時,就當回家壹次;
我的家鄉不在地下乃在天上!
憶菊
——重陽前壹日作
插在長頸的蝦青瓷的瓶裏,
六方的水晶瓶裏的菊花,
攢在紫藤仙姑籃裏的菊花;
守著酒壺的菊花,
陪著螯盞的菊花;
未放,將放,半放,盛放的菊花。
鑲著金邊的絳色的雞爪菊;
粉紅色的碎瓣的繡球菊!
懶慵慵的江西臘喲;
倒掛著壹餅蜂窠似的黃心,
仿佛是朵紫的向日葵呢。
長瓣抱心,密瓣平頂的菊花;
柔艷的尖瓣攢蕊的白菊
如同美人底蜷著的手爪,
拳心裏攫著壹撮兒金栗。
檐前,階下,籬畔,圃心底菊花:
靄靄的淡煙籠著的菊花,
絲絲的疏雨洗著的菊花,——
金底黃,玉底白,春釀底綠,秋山底紫,……
剪秋蘿似的小紅菊花兒;
從鵝絨到古銅色的黃菊;
帶紫莖的微綠色的、真菊,
是些小小的玉管兒綴成的,
為的是好讓小花神兒
夜裏偷去當了笙兒吹著。
大似牡丹的菊王到底奢豪些,
他的棗紅色的瓣兒,鎧甲似的
張張都裝上銀白的裏子了;
星星似的小菊花蕾兒
還擁著褐色的萼被睡著覺呢。
啊!自然美底總收成啊!
我們祖國之秋底傑作啊!
啊!東方底花,騷人逸士底花啊!
那東方底詩魂陶元亮
不是妳的靈魂底化身罷?
那祖國底高登高飲酒的重九
不又是妳誕生底吉辰嗎?
妳不像這裏的熱欲的薔薇,
那微賤的紫蘿蘭更比不上妳。
妳是有歷史,有風俗的花。
啊!四千年的華胄底名花呀!
妳有高超的歷史,妳有逸雅的風俗!
啊!詩人底花呀!我想起妳,
我的心也開成頃刻之花,
燦爛的如同妳的壹樣;
我想起同我的家鄉,
我們的莊嚴燦爛的祖國,
我的希望之花又開得同妳壹樣。
習習的秋風啊!吹著,吹著!
我要贊美我祖國底花!
我要贊美我如花的祖國!
請將我的字吹成壹簇鮮花,
金底黃,玉底白,春釀底綠,秋山底紫,……
然後又統統吹散,吹得落英繽紛,
彌漫了高天,鋪遍了大地!
秋風啊!習習的秋風啊!
我要贊美我祖國底花!
我要贊美我如花的祖國!
紅豆
二壹
深夜若是壹口池塘
這飄在他的黛漪上的
淡白的小菱花兒,
便是相思底花兒了,
哦!他結成青的,血青的,
有尖角的果子了!
三二
幽冷的星兒啊!
這般零亂的壹團!
愛人兒啊!
我們的命運,
都擺布在這裏了!
三八
妳午睡醒來,
臉上印著紅凹的簟紋,
怕是鏈子鎖著的
夢魂兒罷?
我吻著妳的香腮,
便吻著妳的夢兒了。
死
啊!我的靈魂底靈魂!
我的生命底生命,
我壹生底失敗,壹生底虧欠,
如今要都在妳身上補足追償,
但是我有什
可以求於妳的呢?
讓我淹死在妳眼睛底汪波裏!
讓我燒死在妳心房底熔銹裏!
讓我醉死在妳音樂底瓊醪裏!
讓我悶死在妳呼吸底馥郁裏!
不然,就讓妳的尊嚴羞死我!
讓妳的酷冷凍死我!
讓妳那無情的牙齒咬死我!
讓那寡恩的毒劍蝥死我!
妳若賞給我快樂,
我就快樂死了;
妳若賜給我痛苦,
我也痛苦死了;
死是我對妳唯壹的要求,
死是我對妳無上的貢獻。
懺悔
啊!浪漫的生活啊!
是寫在水面上的個“愛”字,
壹壁寫著,壹壁沒了;
白攪動些痛若底波輪。
廢園
壹只落魄的蜜蜂,
像個沿門托缽的病僧,
遊到被秋雨踢倒了的
壹堆爛紙似的雞冠花上,
聞了壹聞,馬上飛走了。
啊!零落底悲哀喲!
是蜂底悲哀?是花底悲哀?
小溪
鉛灰色的樹影,
是壹長篇惡夢,
橫壓在昏睡著的
小溪底胸膛上。
小溪掙紮著,掙紮著……
似乎毫無壹點影響。
口供
我不騙妳,我不是什麽詩人,
縱然我愛的是白石的堅貞,
青松和大海,鴉背馱著夕陽,
黃昏裏績滿了蝙蝠的翅膀。
妳知道我愛英雄,還愛高山,
我愛壹幅國旗在風中招展,
自從鵝黃到古銅色的菊花。
配著我的糧食是壹壺苦茶!
可是還有壹個我,妳怕不怕——
蒼蠅似的思想,垃圾桶裏爬。
也許
——葬歌
也許妳真是哭得太累
也許,也許妳要睡壹睡,
那 叫夜鷹不要咳嗽。
蛙不要號,蝙蝠不要飛,
不許陽光撥妳的眼簾,
不許清風刷上妳的眉,
無論誰都不能驚醒妳,
撐壹傘松蔭庇護妳睡,
也許妳聽這蚯蚓翻泥,
聽這小草的根須吸水,
也許妳聽這般的音樂
比那咒罵的人聲更美;
那 妳先把眼皮閉緊,
我就讓妳睡,我讓妳睡,
我把黃土輕輕蓋著妳
我叫紙錢兒緩緩的飛。
壹個觀念
妳雋永的神秘,妳美麗的謊,
妳倔強的質問,妳壹道金光,
壹點兒親密的意義,壹股火,
壹縷縹緲的呼聲,妳是什麽?
我不疑,這因緣壹點也不假,
我知道海洋不騙他的浪花。
既然是節奏,就不該抱怨歌。
啊,橫暴的威靈,妳降伏了我,
妳降伏了我!妳絢縵的長虹——
五千多年的記憶,妳不要動,
如今我只問怎麽抱得緊妳……
妳是那樣的橫蠻,那樣的美麗!
洗衣歌
洗衣是美國華僑最普遍的職業,
因此留學生常常被人問道:“妳爸爸
是洗衣裳的嗎?”
(壹件,兩件,三件,)
洗衣要洗幹凈!
(四件,五件,六件,)
熨衣要熨得平!
我洗得凈悲哀的濕手帕,
我洗得白罪惡的黑汗衣,
貪心的油膩和欲火的灰,……
妳們家裏壹切的臟東西,
交給我洗,交給我洗。
銅是那樣臭,血是那樣腥,
臟了的東西妳不能不洗,
洗過了的東西還是得臟,
妳忍耐的人們理它不理?
替他們洗!替他們洗!
妳說洗衣的買賣太下賤,
肯下賤的只有唐人不成?
妳們的牧師他告訴我說:
耶穌的爸爸做木匠出身,
妳信不信?妳信不信?
胰子白水耍不出花頭來,
洗衣裳原比不上造兵艦。
我也說這有什麽大出息——
流壹身血汗洗別人的汗?
妳們肯幹?妳們肯幹?
年去年來壹滴思鄉的淚,
半夜三更壹盞洗衣的燈……
下賤不下賤妳們不要管,
看那裏不幹凈那裏不平,
問支那人,問支那人。
我洗得凈悲哀的濕手帕,
我洗得白罪惡的黑汗衣,
貪心的油膩和欲火的灰,
妳們家裏壹切的臟東西,
交給我——洗,交給我——洗。
(壹件,兩件,三件,)
洗衣要洗幹凈!
(四件,五件,六件,)
熨衣要熨得平!
紅燭
“蠟炬成灰淚始幹”
——李商隱
紅燭啊!
這樣紅的燭!
詩人啊
吐出妳的心來比比,
可是壹般顏色?
紅燭啊!
是誰制的蠟——給妳軀體?
是誰點的火——點著靈魂?
為何更須燒蠟成灰,
然後才放光出?
壹誤再誤;
矛盾!沖突!"
紅燭啊!
不誤,不誤!
原是要“燒”出妳的光來——
這正是自然的方法。
紅燭啊!
既制了,便燒著!
燒吧!燒吧!
燒破世人的夢,
燒沸世人的血——
也救出他們的靈魂,
也搗破他們的監獄!
紅燭啊!
妳心火發光之期,
正是淚流開始之日。
紅燭啊!
匠人造了妳,
原是為燒的。"
既已燒著,
又何苦傷心流淚?
哦!我知道了!
是殘風來侵妳的光芒,
妳燒得不穩時,
才著急得流淚!
紅燭啊!
流罷!妳怎能不流呢?
請將妳的脂膏,
不息地流向人間,
培出慰藉的花兒,
結成快樂的果子!
紅燭啊!
妳流壹滴淚,灰壹分心。
灰心流淚妳的果,
創造光明妳的因。
紅燭啊!
“莫問收獲,但問耕耘。”
聞壹多先生的書桌
忽然壹切的靜物都講話了,
忽然間書桌上怨聲騰沸:
墨盒呻吟道“我渴得要死!”
字典喊雨水漬濕了他的背;
信箋忙叫道彎痛了他的腰,
鋼筆說煙灰閉塞了他的嘴
毛筆講火柴燒禿了他的須,
鉛筆抱怨牙刷壓了他的腿;
香爐咕嘍著,這些野蠻的書
早晚定規要把妳擠倒了!
大鋼表嘆息快睡銹了骨頭;
“風來了!風來了!”稿紙都叫了;
筆洗說他分明是盛水的,
怎麽吃得慣臭辣的雪茄灰;
桌子怨壹年洗不上兩回澡,
墨水壺說“我兩天給妳洗壹回。”
“什麽主人?誰是我們的主人?”
壹切的靜物都同聲罵道,
“生活若果是這般的狼狽,
倒還不如沒有生活的好!”
主人咬著煙鬥迷迷的笑,
“壹切的眾生應該各安其位。
我何曾有意的糟蹋妳們,
秩序不在我的能力之內。”
奇跡
我要的本不是火齊的紅,或半夜裏
桃花潭水的黑,也不是琵琶的幽怨,
薔薇的香,我不曾真心愛國文豹的矜嚴,
我要的婉變也不是任何白鴿所有的。
我要的本不是這些,而是這些的結晶,
比這壹切更神奇得萬倍的壹個奇跡!
可是,這靈魂是真餓得慌,我又不能
讓他缺著供養,那 ,即便是糟糠,
妳也得募化不是?天知道,我不是
甘心如此,我並非倔強,亦不是愚蠢,
我是等妳不及,等不及奇跡的來臨!
我不敢讓靈魂缺養供養,誰不知道
壹樹蟬鳴,壹壺濁酒,算得了什麽;
縱提到煙巒,曙壑,或更璀璨的星空,
也只是平凡,是無所謂的平凡,犯得著
驚喜得沒主意,喊著最動人的名兒,
恨不得黃金鑄字,給裝在壹只歌裏?
我也說但為壹闋鶯歌便噙不住眼淚
那未免太支離,太玄了,簡直不值當。
誰曉得,我可不能不那樣:這心是真
餓得慌,我不能不節省點,把藜藿
權當伯膏粱。
可也不妨明說,只要妳——
只要奇跡露壹面,我馬上就拋棄平凡
我再不瞅著壹張霜葉夢想春花的艷
再不浪費這靈魂的膂力,剝開頑石
來誅求白玉溫潤,給我壹個奇跡,
我也不再去鞭撻著“醜”,逼他要
那分背面的意義;實在我早厭惡了
這些勾當,這附會也委實是太費解了。
我只要壹個明白的字,舍利子似的閃著
寶光;我要的是整個的,正面的美。
我並非倔強,亦不是愚蠢,我不會看見
團扇,悟不起扇後那天仙似的人面。
那
我便等著,不管等到多少輪回以後——
既然當初許下心願,也不知道是在多少
輪回以前——我等,我不抱怨,只靜候著
壹個奇跡的來臨。總不能沒有那壹天
讓雷來劈我,火山來燒,全地獄翻起來
撲我,……害怕我嗎?妳放心,反正罡風
吹不息靈魂的燈,願這說殼化成灰燼,
不礙事,因為那,那便是我的剎那
壹剎那的永恒——壹陣異香,最神秘的
肅靜,(日,月,壹切星球的旋動早被
喝住,時間也住步了)最渾圓的和平……
我聽見閶闔的戶樞砉然壹響,
傳來壹片衣裙的繂縩——那便是奇跡——
半啟的金扉中,壹個戴著圓光的妳!
祈禱
請告訴我誰是中國人,
啟示我,如何把記憶抱緊;
請告訴我這民族的偉大,
輕輕的告訴我,不要喧嘩!
請告訴我誰是中國人,
誰的心裏有堯舜的心,
誰的血是荊軻聶政的血,
誰是神農黃帝的遺孽。
告訴我那智慧來得離奇,
說是河馬獻來的饋禮;
還告訴我這歌聲的節奏,
原是九苞鳳凰的傳授。
請告訴我戈壁的沈默,
和五嶽的莊嚴?又告訴我
泰山的石溜還滴著忍耐,
大江黃河又流著和諧?
再告訴我,那壹滴清淚
是孔子吊唁死麟的傷悲?
那狂笑也得告訴我才好,
莊周淳於髡東方朔的笑。
請告訴我誰是中國人,
啟示我,如何把記憶抱緊;
請告訴我這民族的偉大,
輕輕的告訴我,不要喧嘩!
壹句話
有壹句話說出就是禍,
有壹句話能點得著火,
別看五千年沒有說破,
妳猜得透火山的緘默?
說不定是突然著了魔,
突然青天裏壹個霹靂
爆壹聲:
“咱們的中國!”
這話叫我今天怎麽說?
妳不信鐵樹開花也可,
那麽有壹句話妳聽著:
等火山忍不住了緘默;
不要發抖,伸舌頭,頓腳,
等到青天裏壹個霹靂
爆壹聲:
“咱們的中國!”
色彩
生命是張沒價值的白紙,
自從綠給了我發展,
紅給了我情熱,
黃教我以忠義,
藍教我以高潔,
粉紅賜我以希望,
灰白贈我以悲哀;
再完成這幀彩圖,
黑還要加我以死。
從此以後,
我便溺愛於我的生命,
因為我愛他的色彩。
相遇已成過去
歡悅的雙睛,激動的心;
相遇已成過去,到了分手的時候,
溫婉的微笑將變成苦笑,
不如在愛剛抽芽時就掐死苗頭。
命運是壹把無規律的梭子,
趁悲傷還未成章,改變還未晚,
讓我們永為素線的經緯線;
永遠皎潔,不受俗愛的汙染。
分手吧,我們的相逢已成過去,
任心靈忍受多大的饑渴和懊悔。
妳友情的微笑對我已屬夢想的非分,
更不敢企求叫妳深情的微喟。
將來也許有壹天我們重逢,
妳的風姿更豐盈,而我則依然憔悴。
我的毫無愧色的爽快陳說,
“我們的緣很短,但也有過壹回。”
我們壹度相逢,來自西東,
我全身的血液,精神,如潮洶湧,
“但只那壹度相逢,旋即分道。”
留下我的心永在長夜裏怔忡。
死水
這是壹溝絕望的死水,
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
不如多扔些破銅爛鐵,
爽性潑妳的剩菜殘羹。
也許銅的要綠成翡翠,
鐵罐上繡出幾瓣桃花;
再讓油膩織壹層羅綺,
黴菌給他蒸出些雲霞。
讓死水酵成壹溝綠酒,
飄滿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們笑聲變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麽壹溝絕望的死水,
也就誇得上幾分鮮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聲。
這是壹溝絕望的死水,
這裏斷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讓給醜惡來開墾,
看他造出個什麽世界。
靜夜
這燈光,這燈光漂白了的四壁;
這賢良的桌椅,朋友似的親密;
這古書的紙香壹陣陣的襲來;
要好的茶杯貞女壹般的潔白;
受哺的小兒接呷在母親懷裏,
鼾聲報道我大兒康健的消息……
這神秘的靜夜,這渾圓的和平,
我喉嚨裏顫動著感謝的歌聲。
但是歌聲馬上又變成了詛咒,
靜夜!我不能,不能受妳的賄賂。
誰希罕妳這墻內尺方的和平!
我的世界還有更遼闊的邊境。
這四墻既隔不斷戰爭的喧囂,
妳有什麽方法禁止我的心跳?
最好是讓這口裏塞滿了沙泥,
如其它只會唱著個人的休戚,
最好是讓這頭顱給田鼠掘洞,
讓這壹團血肉也去餵著屍蟲;
如果只是為了壹杯酒,壹本詩,
靜夜裏鐘擺搖來的壹片閑適,
就聽不見了妳們四鄰的呻吟,
看不見寡婦孤兒抖顫的身影,
戰壕裏的痙攣,瘋人咬著病榻,
和各種慘劇在生活的磨子下。
幸福!我如今不能受妳的私賄,
我的世界不在這尺方的墻內。
聽!又是壹陣炮聲,死神在咆哮。
靜夜!妳如何能禁止我的心跳?
發 現
我來了,我喊壹聲,迸著血淚,
“這不是我的中華,不對不對!”
我來了,因為我聽見妳叫我;
鞭著時間的罡風,擎壹把火,
我來了,不知道是壹場空喜。
我會見的是噩夢,那裏是妳?
那是恐怖,是噩夢掛著懸崖,
那不是妳,那不是我的心愛!
我追問青天,逼迫八面的風,
我問,(拳頭擂著大地的赤胸)
總問不出消息;我哭著叫妳,
嘔出壹顆心來,——在我心裏!
七子之歌
澳門
妳可知“Macao”不是我的真名姓?
我離開妳的繈褓太久了,母親!
但是他們擄去的是我的肉體,
妳依然保管著我內心的靈魂。
三百年來夢寐不忘的生母啊!
請叫兒的乳名,叫我壹聲“澳門”!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香港
我好比鳳闕階前守夜的黃豹,
母親呀,我身份雖微,地位險要。
如今獰惡的海獅撲在我身上,
啖著我的骨肉,咽著我的脂膏;
母親呀,我哭泣號啕,呼妳不應。
母親呀,快讓我躲入妳的懷抱!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臺灣
我們是東海捧出的珍珠壹串,
琉球是我的群弟,我就是臺灣。
我胸中還氤氳著鄭氏的英魂,
精忠的赤血點染了我的家傳。
母親,酷炎的夏日要曬死我了,
賜我個號令,我還能背水壹戰。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威海衛
再讓我看守著中華最古的海,
這邊岸上原有聖人的丘陵在。
母親,莫忘了我是防海的健將,
我有壹座劉公島作我的盾牌。
快救我回來呀,時期已經到了。
我背後葬的盡是聖人的遺骸!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廣州灣
東海和硇州是我的壹雙管鑰,
我是神州後門上的壹把鐵鎖。
妳為什麽把我借給壹個盜賊?
母親呀,妳千萬不該拋棄了我!
母親,讓我快回到妳的膝前來,
我要緊緊地擁抱著妳的腳踝。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九龍
我的胞兄香港在訴他的苦痛,
母親呀,可記得妳的幼女九龍?
自從我下嫁給那鎮海的魔王,
我何曾有壹天不在淚濤洶湧!
母親,我天天數著歸寧的吉日,
我只怕希望要變作壹場空夢。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旅順,大連
我們是旅順,大連,孿生的兄弟。
我們的命運應該如何的比擬?
兩個強鄰將我來回的蹴蹋,
我們是暴徒腳下的兩團爛泥。
母親,歸期到了,快領我們回來。
妳不知道兒們如何的想念妳!
母親!我們要回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