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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發燒友們幫忙推薦壹些實力派外國詩人

帕斯《太陽石》

趙振江譯

第十三個歸來……仍是第壹個,

總是她自己——或唯壹的時辰;

由於妳是王後,啊,便是第壹或最後壹個?

因為妳是國王,便是唯壹或最後的情人?

——熱拉爾德·德·奈瓦爾《阿爾特彌斯》

壹株晶瑩的垂柳,壹棵水靈的黑楊,

壹股高高的噴泉隨風飄蕩,

壹株筆直的樹木翩翩起舞,

壹條彎彎曲曲的河流

前進、後退、迂回,總能到達

要去的地方:

星星或者春光,

平靜的步履毫不匆忙,

河水閉著眼瞼

整夜將預言流淌,

在波濤中壹齊湧來

壹浪接壹浪,

直至將壹切掩蓋,

綠色的主宰永不枯黃,

宛似天空張開絢麗迷人的翅膀,

在稠密的未來

和不幸的光輝中

旅行像壹只鳴禽

在朦朧的枝頭歌唱;

用歌聲和岌岌可危的幸福

使樹林癡呆

預兆逃離手掌

鳥兒啄食晨光,

壹個形像宛似突然的歌唱,

烈火中歌唱的風,

懸在空中的目光

將世界和它的山巒、海洋眺望,

宛似被瑪瑙濾過的光的身軀,

光的大腿,光的腹部,壹個個海灣

太陽的巖石,彩雲色的身軀,

飛快跳躍的白晝的顏色,

閃爍而又有形體的時光,

由於妳的形體世界才可以看見,

由於妳的晶瑩世界才變得透亮,

我在聲音的過道中行走,

我在響亮的現實中漂蕩,

像盲人在光明中跋涉,

被壹個映象抹去又誕生在另壹個映像,

迷人的路標之林啊,

我從光的拱門

進入晴朗秋天的長廊,

我沿著妳的軀體像沿著世界行走,

妳的腹部是陽光明媚的廣場,

妳的胸脯上聳立著兩座教堂——

血液在那裏將平行的奧妙醞釀,

我的目光像常春藤壹樣籠罩著妳

我是大海環抱的城市,

被光線分為兩半的桃色的城墻,

在全神貫註的中午管轄下

壹個海鹽、巖石

和小鳥棲息的地方,

妳身披我欲望的色彩

赤身行走宛如我的思想,

我在妳的眼中行走宛如在水上,

虎群在那秋波上暢飲夢的瓊槳,

蜂鳥在那火焰中自焚,

我沿著妳的前額行走如同沿著月亮,

恰似雲朵在妳的思緒中飄揚,

我在妳的腹部行走如在妳的夢鄉,

妳的玉米裙在飄舞歌唱,

妳水晶的裙子,水的裙子,

妳的雙唇、頭發、目光,

妳整夜在降雨,

整日用水的手指打開我的胸膛,

用水的雙唇閉上我的眼睛,

在我的骨骼上降雨,壹棵液體的樹

將水的根紮在我的胸脯上,

我沿著妳的腰肢行進

像沿著壹條河流,

我沿著妳的身軀行進

像沿著壹座樹林,

我沿著敏銳的思想行進

像沿著直通深淵的蜿蜒山路,

我的影子在妳白晳前額的出口

跌得粉碎,我拾起壹塊塊碎片,

沒有身軀卻繼續摸索搜尋,

記憶那沒有盡頭的通道

開向空空的大廳的門廊,

所有的夏天都在那裏黴爛,

渴望的珠寶在底部燒光,

剛壹想起便又消失的臉龐,

剛壹撫摩便又解體的臂膀,

蓬亂的頭發宛如蛛網

披散在多年前的笑臉上,

我在自己前額的出口尋找,

尋而未遇.我在尋找壹個瞬間,

壹張在夜間的樹林裏

奔馳的閃電和暴風雨的臉,

黑暗花園裏的雨水的臉。

那是頑強的水,流淌在我的身邊,

尋而不見,我獨自伏案,

無人陪伴,日日年年,

我和那瞬間壹起沈到底部,

無形的道路在壹面面鏡子上邊,

我破碎的形象在那裏反復出現,

我踏著歲月,踏著壹個個時刻,

踏著自己影子的思想,

踏著自己的影子尋覓壹個瞬間,

我尋找壹個活的日期,

像鳥兒尋找下午五點鐘的太陽

火山巖的圍墻鍛煉了陽光:

時間使它的串串果實成孰,

當大門打開,從它玫瑰色的內臟

走出來壹群姑娘,

分散在學校的石頭院裏,

高高的身材宛似秋天.

在蒼穹下行走身披霞光,

當空間將她擁抱,為她披上

更加金黃、透明的皮的衣裳,

斑斕的老虎,棕色的糜鹿,

四周夜色茫茫,

姑娘倚在雨中綠色的陽臺上幽會,

無數年輕的臉龐,

我忘記了妳的姓名:

梅露西娜①,勞拉②,伊莎貝爾③,

珀爾塞福涅④,馬麗亞,

妳有壹切人又無任何人的臉龐,

妳是所有的又不是任何壹個時光

妳像雲.妳像樹,

妳是所有的鳥兒和壹個星體,

妳宛似劍的鋒芒

和劊子手的盛血的杯子,

宛似使靈魂前進、將它糾纏

並使它與自身分離的常春藤壹樣,

①中世紀傳說中的仙女,下體為蛇,丈夫發現後將她逐出。

②勞拉·德·諾維斯是意大利詩人彼特拉克的戀人。詩人

在其《歌集》中對她有熱情的贊頌。

③伊莎貝爾·福雷伊雷是壹位葡萄牙貴婦,她拒絕了詩人

加爾西拉索·德·拉·維加的愛情。

④珀爾塞福涅是希臘神話中宙斯和谷物女神的女兒,在采

花時被冥王劫走,強娶為後。

玉石上火的字跡,

巖石的裂縫,蛇的女王,

蒸氣的立拄,巨石的源泉,

月亮的競技場,蒼鷹的山崗,

茴香的種子,細小的針芒——

生命有限卻給人永恒的悲傷,

海溝中的女放牧者,

幽靈山谷的看守女郎,

吊在令人眩暈的峭壁上的藤蔓,

有毒的攀緣植物,

復活的花朵,茉莉的花壇,

長笛和閃電的夫人,

生命的葡萄,傷口上的鹽,

獻給被處決者的玫瑰花束,

八月的雪,斷頭臺的月亮,

麥穗、石榴、太陽的遺囑,

寫在火山巖上的海的字跡,

寫在沙漠上的風的篇章,

火焰的臉龐.被吞噬的臉龐,

遺受迫害的年輕的臉龐,

周而復始,歲月的夢鄉,

面向同壹座院落、同壹堵墻,

那壹個時刻在燃燒

而接連出現的火焰的臉龐只是壹張臉龐,

所有的名字不過是壹個名字,

所有的臉龐不過是壹張臉龐,

所有的世紀不過是壹個瞬間,

壹雙眼睛待世世代代

通向來來的閘門關上,

我面前壹無所有,只有今晚

從眾多形象的夢幻中

奪回的壹個瞬間

頑強雕琢出來的夢幻,

高懸手腕,壹字壹字地

從今晚的空虛中提取的夢幻

時間在外面流逝,

世界在用吃人的時間

叩打我心扉的門環,

只是壹個瞬間

當城市、姓名、味道、生命

在我盲目的前額上潰散,

當夜的沈悶

使我的身心

疲憊不堪,當歲月

將可怕的空虛積攢,

我牙齒松動,眼睛昏花,

血液放慢了循環,

當時間合攏它的折扇,

當它的形象後面壹片茫然,

死診圍困的瞬間

墮入深淵又浮回上面,

威脅它的是黑夜及其不祥的呵欠

還有頭戴面具的長壽死神那難懂的語言

那瞬間墮入深淵並沈沒下去

宛似壹個緊握的拳,

宛似壹個從外向裏熟的水果

將自己吸收又將自己擴散,

那半透明的瞬間將自己封閉,

並從外面熟向裏邊,

它將我全部占據,

紮根、生長在我的心田,

繁茂的枝葉將我驅趕,

我的思想不過是它的鳥兒,

心靈之樹.具有時間味道的果實,

它的水銀在我的血管裏循環,

啊,將要和已經生活過的歲月,

化做潮水

而且頭也不回的時間,

過去的歷史不曾是

而且現在卻正變成並悄悄匯入

另壹個模糊的瞬間:

面對巖石和硝石的傍晚——

它裝著無形的刀片,

妳將難以名狀的紅色字跡

寫在我皮膚上面

而那些傷口像給我披上火的衣服,

我毫無損耗地燃燒,我尋找水源

而妳的眼裏沒有水,妳的眼睛,

依的下腹,妳的臀部,妳的乳房

都是巖石造就,

妳口裏散發的氣息宛似灰塵和有毒的時間,

妳的身體散發著枯井的味道,

渴望者的跟睛不停地閃爍

像壹面面明鏡的走廊,

它總是返回起點,

妳盲目地牽著我的手臂

沿著那些固執的長廊走向圓心,

妳昂首挺立

像凝聚在斧頭上的火焰,

像光芒壹樣耀眼,

像囚徒的斷頭臺壹樣令人膽寒,

像皮鞭壹樣柔軟,

像月亮的孿生姊妹壹樣婀娜多姿,

妳犀利的語言

在我的胸膛上挖掘,

使我空虛並將我的記憶驅散,

我忘卻了自己的姓名,

我的朋友在豬群中嚎叫,

或由於被太陽吞噬而在山澗黴爛,

我只有壹個長長的傷口,

壹個無人涉足的深洞,

沒有窗戶的現在,

返回、重復的思想

反映並消失在自己的透明中,

被壹只眼睛穿透的意識——

這眼睛註視著自己

直至沐浴光明:

梅露西娜

我看到妳粗大的鱗片

在晨曦中閃著綠色的光芒,

妳蜷身睡在床單裏

醒來時像鳥兒啼唱,

跌進無底深淵,潔白而遍體鱗傷,

只剩下叫嚷,千百年後我發現自己

咳嗽不止、老眼昏花,將古老的照片

弄得雜亂無章:

沒有人,妳不是任何人,

壹堆灰燼和壹把笤帚,

壹把撣子和壹把鈍刀,

壹根吊著幾塊骨頭的皮繩,

壹串幹葡萄,壹個黑色的坑,

在坑底有壹雙千年前

淹死的女孩的眼睛,

井底埋葬的目光,

從壹開始就註視我們的目光,

年邁母親的少女般的目光

在年長兒子身上看到壹位年輕的父親,

孤獨少女母親般的目光

在年長父親的身上看到壹位年幼的兒郎

從生命深處註視我們的目光

是死神的陷阱——

或是截然相反:陷入這雙眼睛

便是返回真正的生命?

跌落,歸來,作夢,

另壹些未來的眼睛,另壹個生命,

另外的雲,夢見我另壹次喪生!

對於我,今夜足矣,瞬間足矣,

盡管它沒有展開並揭示

我曾到何地、曾是何人以及妳的稱呼

和我的姓名:

十年前我在克裏斯托夫大街

為夏天——所有的夏天——將計劃制訂,

菲麗絲和我在壹起,

她有兩個酒窩兒——

麻雀在那裏暢飲光明?

卡門常在改革大街上對我說

“這裏永遠是十月.空氣很輕”?

或者是對我所失去的另外的人說

或者是我在杜撰而沒人對我說過?

我曾沿著瓦哈卡的夜晚跋涉,

宛似壹棵樹,那墨綠的茫茫夜色,

我像發狂的風在自言自語,

當到達我那從未改變的房間

鏡子已經認不出我?

從維爾內旅館我看見黎明

和栗樹壹起翩翩起舞

“已經很晚了”,妳邊走邊說

而我看見墻上的汙痕無語沈默?

我們壹同爬上頂樓

看見黃昏從礁石上降落!

我們在比達爾吃葡萄?

買梔子花?在佩羅特?

名字,地方,

大街,小巷.臉龐,廣場,

車站,公園,孤零零的房間,

墻上的汙痕,有人在梳妝,

有人在穿衣,有人在我身旁歌唱,

名字,房間.地方,街巷,

馬德裏,1937年,

在安赫爾廣場.婦女們縫補衣裳

和兒子們壹起歌唱,

後來響起警報,人聲嘈雜喧嚷,

煙塵中倒坍的房屋,

開裂的塔樓,痰跡斑斑的臉龐,

和發動機颶風般的轟響,

我看到;兩個人脫去衣服,赤身相愛

為捍衛我們永恒的權利,

我們那壹份時間和天堂,

為觸摸我們的根、恢復我們的本性,

收回我們千百年來

被生活的強盜掠奪的遺產,

那兩個人才脫去衣服互相親吻

因為交叉的裸體

不受傷害並超越時間,

不受幹擾,返本歸原,

沒有妳我,沒有姓名,也沒有昨日明天,

兩個人的真理結合成壹個靈魂和軀體.

啊,多麽美滿完全……

房間漂浮在

將要沈沒的城市中間,

房間和街巷,像創傷壹樣的姓名,

這房間,窗戶開向其他的房間,

窗上糊著相同的退了色的紙,

壹個身穿襯衣的男人在那裏將報紙瀏覽

或者壹個女人在熨平衣衫;

那桃枝拜訪的明亮的房間,

另壹個房間;外面陰雨連綿,

三個生銹的孩子和壹個庭院;

壹個個房間宛似在光的海灣顛簸的輪船,

或者像潛水艇:寂靜在藍色波濤上擴散,

我們碰到的壹切都閃著磷光,

輝煌的陵墓,破損的肖像,

磨杯的桌布;陷阱,牢房,

迷人的山洞,

鳥籠和有號碼的房間,

壹切都在飛,壹切都在變,

每個雕花都是雲,每扇門

都開向田野、天空、大海,

每張桌子都是壹席筵宴;

壹切都在合攏,宛似貝殼,

時間徒勞地將它們糾纏,

既沒有時間,也沒有圍墻:空間,空間,

張開手掌,抓住這財富,

剪下果實,躺在樹下

將水痛飲,將生命飽餐!

壹切都很神聖,壹切都在轉變,

每個房間都是世界的中心,

都是第壹個夜晚,第壹個白天,

當兩個人親吻,世界就會誕生;

晶瑩的內臟的光珠,

房間微微打開;像壹個果實

或者突然爆炸,像壹個沈默的星體

和被老鼠偷嚙的法律;

銀行和監獄的柵欄,

紙的柵欄,鐵絲網,

電鈴、警棍、蒺藜,

用單調的語言布道的武器,

戴著教士帽的溫柔的蠍子,

戴著大禮帽的老虎,

素食俱樂部和紅十字會的主席,

身為教育家的驢,

冒充救世主、人民之父的鱷魚,

元首、鯊魚、前途的締造者,

身穿制服的蠢豬,

用聖水洗刷黑色牙齒

並攻讀英語

和民主課程的教會的寵兒,

無形的墻壁

腐爛的面具——

使人與人類

並與自身分離,

這壹切

都從壹個漫長的瞬間落下

而我們依稀看到自己失去的統壹,

人的無依無靠,作為人並與人分享

面包、太陽、死亡的光榮

以及對活著的驚人的健忘,

愛是戰鬥,如果兩個人親吻

世界就會變樣,欲望得到滿足,

理想成為現實,

奴隸的脊背上生出翅膀,

世界變得實在,酒是酒,水是水,

面包又散發清香,

愛是戰鬥,是門戶開放,

不再是身穿號衣的魔影

被沒有面孔的主宰

鎖在永恒的鐐銬上;

如果兩個人

互相註視並心有靈犀,世界就會變樣,

愛就是將名字丟棄:“讓我作妳的娼婦”

這是艾洛伊莎①的話語,

然而他屈從了法律,與她結為夫妻,

後來給他下了腐刑

作為對他的獎勵;

不如去犯罪

不如自殺的情侶,兄妹的同居——

宛似兩面與同類相愛的明鏡,

不如吞食有毒的面包,

不如在落滿灰塵的床上私通,

不如野性的愛戀、瘋狂的癡情

和它那有毒的常春藤,

不如衣領上沒有石竹花

卻有痰跡的亂倫者,

與其使榨取生命汁液的水車轉動

與其讓永恒變成空洞的鐘點

讓分鐘變成監獄

讓時間變成銅幣和抽象的糞便

還不如被綁在廣場上

死於亂石中;

①艾洛伊莎(1101-1164)因與法國中世紀哲學家阿伯拉

(1079-1142)的愛情而聞名。後者主張信仰應建立在理性上,

被教會視為異端,禁閉至死,其著作有《神學導論》、《是

與非》、《我的受難史》等。

完美的貞操,無形的花朵

在寂寞的枝頭搖晃,

聖者難得的寶石——它能滿足時間

過濾欲望,靜與動的婚禮

在花冠上將孤獨歌唱,

每個時辰都是純潔的花瓣,

世界摘下了面具,

它的中心晶瑩閃光,

沒有名字的人,我們所謂的上帝,

在虛無中自我欣賞,

人沒有臉龐,在自己身上漂蕩,

這是形象與名字的充分體現,

是太陽的太陽;

我繼續胡思亂想,房間,銜巷,

在時問的走廊中摸索行進,

上下樓梯,手扶墻壁,原地未動

又回到最初的地方,尋找妳的臉龐,

在沒有年齡的太陽下面,

沿著自己的街道行走,

妳就在我的身旁,像壹棵樹壹樣,

像壹條河在身邊流淌,

像壹條河與我傾訴衷腸,

妳像禾苗在我的手中生長,

像松鼠在我的手中跳蕩,

像千百只鳥兒飛翔,

妳的笑聲像浪花洋溢在我的身上,

妳的頭像我手中壹個小小的星體,

妳如果吃著柑桔微笑,

世界就會披上更綠的盛裝,

如果兩個人

股肱相交、神醉魂迷、躺在草地上,

世界就會變樣:天坍下來,樹向上升,

空間只是寂靜和光芒,

只對獨眼雄鷹開放,

白雲的部族飄過,

身軀沖破羅網

靈魂起錨遠航,

我們失去姓名

並在綠色和藍色中間漂蕩,

任何事情也沒發生

只有幸福地流逝的完美的時光,

什麽也沒發生,妳沈默著,眨眨眼睛

(寂靜:壹位天使穿過這漫長的瞬間

猶如壹百個太陽的生命),

什麽也沒發生,只眨了壹次眼睛?

——筵席,流放,

驢的頜骨,憂郁的響聲,

死人倒在灰色原野時

不肯輕信的眼神,

阿伽門農①和他的吼叫,

卡珊德拉②不停的呼喚

勝過波濤洶湧,

蘇格拉底③戴著鐐銬(太陽誕生,

死亡就是睡醒:“克裏冬,給埃斯克拉庇俄斯

壹只公雞,便又獲得健康的生命”)④

在尼尼威⑤廢墟中徘徊的豺狼,

布魯圖⑥在戰前看到的陰影,

蒙德祖瑪⑦在夜不能寐的布滿芒刺的床上

乘著開向死亡的囚車

作無休止的旅行,羅伯斯比爾⑧

兩手托著受傷的下巴數著:

壹分鐘又壹分鐘,

丘魯卡⑨乘著像紅色寶座似的木船,

離開家去劇院的林肯

已經屈指可數的腳步,

托洛茨基⑩的奄奄壹息

和野豬似的呻吟,馬德羅⑾

和他那無人理睬的目光:

為什麽要殺害我?

兇手、聖徒、可憐的魔鬼的謾罵、

嘆息和沈默,

咬文嚼字的狗群扒著

語言和軼事的墳墓,

我們臨死前發出的胡謅、

嘶叫和沈悶的聲音,

生命誕生時的喘息

和在搏鬥中廝打的骨骼的聲音,

預言家噴著白沫的嘴巴

他的叫喊以及劊子手

和犧牲品的叫喊……

眼睛是火焰,

看到的是火焰,耳朵是火焰,聲音是火焰,

嘴唇是火焰,舌頭是未燒透的木炭,

觸覺和觸到的、思想和想到的

以及思想著的人都是火焰,

壹切都在燃燒,宇宙是火焰,

虛無也在燃燒,

它只是想著火焰的概念,

總之既沒有劊子手也沒有犧牲品:

壹切終化作灰煙……

而星期五

下午的叫喊呢?充滿信號的沈默呢?

言而無聲的寂靜呢?

什麽也沒說嗎?

人的叫喊什麽也不是嗎?

當時間流逝,什麽也沒發生嗎?

①阿伽門農是希臘神話中的阿耳戈斯王和邁錫尼王,是特

洛伊戰爭中希臘聯軍的統帥,勝利後被妻子及其奸夫所害。

②卡珊德拉是特洛伊公主。特洛伊城陷落後,阿伽門農將

她帶到邁錫尼,由於揭穿了阿伽門農被害的事實真相而被處死。

③蘇格拉底是古希臘哲學家,後被判處死刑(飲鳩),罪

名是“不信官方宗教”和“敗壞青年”。

④克裏冬是蘇格拉底的學生。埃斯克拉庇俄斯是羅馬神話

中的醫藥神。公雞是醫藥神的標誌。

⑤尼尼威是底格裏斯河畔亞述古國的國都。

⑥布魯圖是古羅馬政治家,刺殺愷撒的兇手,後因兵敗馬

其頓而自殺。

⑦蒙德祖瑪(二世)是西班牙殖民者到達墨西哥時阿茲特

克帝國的皇帝。被俘後因勸說人民投降而被砸傷致死。

⑧羅伯斯比爾(1758-1794)是法國資產階級革命時期雅各賓

派領袖,在熱月政變中被處死。

⑨丘魯卡(1761-1805)是西班牙航海家。在壹次海上的戰鬥

中他被炸掉壹條腿,仍繼續戰鬥,直至陣亡。

⑩托洛茨基於1937年流亡到墨西哥城,1940年被暗殺。

⑾馬德羅(1873-1913)於1911年2月就任墨西哥總統,1913

年在壹次軍事政變中校暗殺。

——什麽也沒發生,只是太陽

眨壹下眼睛,幾乎沒動,什麽也沒發生,

無可挽回,時間不會逆行,

死者已在死亡中固定,

不能接觸,無法改變面容,

從他們的孤獨和死亡中

無可奈何地註視我們卻無法看見

死亡已化作他們生命的雕像,

永遠存在又永遠空洞,

每分鐘都毫無內容,

壹個魔王控制妳脈搏的跳動

和最後的表情,堅硬的面具

將妳可變的面孔加工:

我們是紀念碑——

它屬於他人的、沒有生活過的

幾乎不是我們的生命,

——生命幾時曾真正屬於我們?

我們幾時真的是我們?

凝眸細看,我們向來不過是空虛和眩暈,

鏡中的鬼臉、恐怖和嘔吐,

生命從不屬於我們,而屬於他人,

生命不屬於任何人,我們都是生命——

他人太陽的面包,

所有的他人也就是我們——

當我是我的時候,同時是另壹個人

我的行動如果屬於所有的人

就會更屬於我,

為了能夠是我,我必須是另壹個人,

擺脫自己,在他人中將自己找尋,

如果我不存在,賦予我充分存在的他人

也就不再是他人,

我不是我,沒有我,永遠是我們,

生命是他物,永遠在更遠的地方,

在妳我之外,永遠在地平線上,

生命使我們入迷和發狂,

為我們創造並消耗壹張臉龐,

人的饑餓,大家的面包,啊,死亡,

艾洛伊莎,珀爾塞福涅,馬麗亞,

終於露出妳的面孔,為了看清

我真正的面孔,他人的面孔,

我的面孔總是我們大家的面孔,

樹和面包師的面孔,

司機、雲朵和海員的面孔,

太陽、小溪、佩德羅和巴勃羅的面孔,

集體的孤獨者的面孔,

喚醒我吧,我已經誕生:

生和死

在妳身上妥協,夜夫人,

光輝的塔樓,黎明的女王,

月宮的少女,水之母的母親。

世界的軀體,死神的家庭,

我從誕生就不停地墜落,

落在自己身上並未觸及心靈,

請將我收容,用妳的眼睛,

將散落的灰塵收集,重使我的骨灰和諧,

將我散落的骨骼捆起,在我身上吹拂,

將我葬入妳的土地之中,

妳的寂靜會使怒氣消散,

會給思想以和平;

請張開手臂,

種子即歲月的女主人,

歲月是不朽的,生長,向上,

剛剛誕生,不會終止,

每天都是新生,每次誕生

都是壹個黎明而我就在黎明誕生,

我們都在黎明誕生,

太陽帶著他的臉龐在黎明升起,

胡安帶著他的也就是大家的臉龐誕生,

生靈的門,喚醒我吧,天已發亮,

讓我看看今天的臉龐,

讓我看看今夜的臉龐,

壹切都互相關聯並在變化,

血液的拱門,脈搏的橋梁,

將我帶往今夜的另外壹方,

在那裏我即是妳,我們是妳們,

那是人稱交錯的地方,

生靈的門:打開妳的生靈,

請妳喚醒並學作生靈,請將面部加工,

請修飾妳的面孔,請有壹張面孔,

為了妳我互相觀察。

也為了觀察生命直到臨終,

大海、面包、巖石和泉水的面孔,

將我們的面孔溶進那沒有姓名的面孔,

溶進那沒有面孔的生靈

和無法形容的面貌中……

我想繼續前進,去到遠方,但卻不能:

這瞬間已壹再向其他瞬間滑行,

我曾作過不會作夢的石頭的夢,

到頭來卻像石頭壹樣

聽見自己被囚禁的血液的歌聲,

大海用光的聲音歌唱,

壹座座城墻互相退讓,

所有的門都已毀壞,

太陽從我的前額開始掠搶,

翻開我緊閉的眼瞼,

剝去我生命的包裝,

使我脫離了我.脫離了自己

千年昏睡的石頭的夢鄉

而他那明鏡的幻術卻重放光芒。

壹棵晶瑩的垂柳,壹棵水靈的黑楊

壹股高高的噴泉隨風飄蕩,

壹棵筆直的樹木翩翩起舞,

壹條彎彎曲曲的河流

前進、後退、迂回.總能到達

要去的地方。

1957年於墨西哥

——《假釋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