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高玉寶
可我真的讀不起書了
家裏的煤油燈可以不點
家裏的雜面饃可以再黑壹點
父親的病可以再拖壹拖
可是我不能不讀書
壹想到要離開學校
我便趴在竈臺旁痛哭
妳鐵著臉沒喝湯
天擦黑就去打饑荒了
月黑頭妳兩手空空心急火燎
從大莊壹路小跑趕回來
跌倒在小河溝裏
大嬸把妳攙回來
妳渾身濕透了
小腿上淌著血
咒罵著那只狠心的看家公雞
妳呻吟了壹夜
為著腫痛的腿腳
為著生活的悲涼
雨中
泥濘的心
拴不住她蹣跚的腳步
雨水浸透了她殷血的膝蓋
也浸透了我脆弱的'心田
滂沱的雨天
母親來了
她丈量了八裏遠的鄉路
踩踏著壹路的忐忑不安
赤著腳來到兒子讀書的窗前
母親站在教室外邊
胳膊上挎著兒子壹周的夥飯
徘徊的腳步切斷了室內的壹切聲源
所有的目光帶著敬意
驚訝地走向母親
慌亂了她爬滿老繭的雙手
慌亂了她雙手緊護著的
沈甸甸的竹籃
愛面子的紅薯面窩窩
羞澀地躲進籃間
喜悅膠著苦澀
欲說無言
我愧疚地打理好不安的心事
壹步躍到門前
任雨水把漲潮的感動
徐徐擦幹
顫抖地
接過母親苦心經營的口糧
也接過她綿長的叮嚀和囑願
雨還未停
母親又要走了
因為久病的父親
正在床前向她呼喚
母親臨走時
告訴我
家裏壹切都好
要用功讀書
莫把心掛牽
母親走了
帶走我無言的傷懷
留給我無限的思念
月光下的紡車
月光清冷
油燈如豆
母親盤腿而坐
粗大的月光被旋動的紡車
抽象為具體
母親捏棉絮的手
粗大幹裂
爬滿榆樹皮般的老繭
辛酸和苦悶隨紡車
靈巧的飛舞
壹粒粒融入
沙沙月光
天亮還要下地幹活啊
從天近黃昏
到月滿西樓
母親的紡車執拗而堅韌
母親的手在蕭蕭寒風中顫動
抽取壹縷縷絲蠶的光芒
母親凍僵的手偶爾會停下來
哈哈熱氣
瞧瞧臥病在床的父親
為夢中的兒子
掖掖被角
手中的紡車又任性的轉動開來
母親壹冬的心願
就是紡出壹個溫暖的春天
母親兒子對妳說
妳從低矮的凳子上
費很大力氣才能站起來
母親妳越來越老了
妳的手指越來越僵硬
妳的腳步越來越沈重了
妳疼痛著熬湯做飯
疼痛著刷鍋洗碗
妳看戲也忘不了手裏的活計
妳像春蠶把身上的最後壹根絲線抽幹
我不是壹個好兒子
很多時候
我固執任性
想去鍛煉就摔門而去
我冒著再次挨罵的風險
在子夜開窗換氣
用冰冷的鍵盤敲擊詩意的星星點點
那壹次
妳背著我跟壹個朋友說
這世上我沒啥舍不下
唯獨放心不下這娃兒
他不懂事不聽話
我要是走了
妳們就是他的親人
壹定要照看他啊
母親我壹直惹妳生氣
我眼含熱淚任性地走著
我要走向和暖的陽光
我要走向清新的草原
我要熨平妳苦楚的皺紋
我要染綠妳皎潔的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