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成語大全網 - 愛國詩句 - 陳 靜(蘭溪籍女作家群作品系列之三)

陳 靜(蘭溪籍女作家群作品系列之三)

筆名紫然,金華市作協會員。先後有小說、散文幾十余篇在當地和全國各大報刊、雜誌、書籍發表,並多次獲征文獎。其中小說《清柔的月光》收入《跨世紀青年作家詩文精萃》,小說《回歸》獲全國精短文學征文大賽三等獎。曾被《浙江青年報》副刊聘為特約撰稿人。2010年出版小說、詩歌、散文集《無以名狀》。

寫作之余還酷愛繪畫,系金華美協會員,蘭溪美協理事。書中30余幅插圖均屬作者之筆。

陳靜作品1――

北窗 (短篇小說)

夜,拉開了壹張黑色的網,纏綿陰郁的細雨壹直彌漫著整座城市。

北窗。

兩道狐疑的目光,隱在某棟樓充滿預謀的褐紅色窗簾刻意閃開的壹線縫隙裏。

對面,不知何時起,那扇永遠麥黃色的窗,突然齜牙咧嘴。

失卻溫度的陽臺,筆直伸出壹根空蕩寂寥的晾衣竿,尖銳、鋒利,直戳伊的心口窩。這個突如其來的孤立、霸道、殺氣騰騰的姿勢,仿佛永遠不想改變。

伊的胸口開始莫名其妙、怪裏怪氣地疼。

伊在腦子裏壹遍遍地幻想、編織著對面人去樓空、符合小說中的壹系列故事情節。夜半,伊常常聽到玻璃碎裂的聲音,常常看到壹個模糊的成熟女人的身影。這女人披頭散發,赤著腳,塗著黑色指甲油,趿著壹雙藕色軟底拖鞋,在龜裂的紅木地板上,輕聲輕氣地走過來,走過去。

嚴重的失眠使得伊神經高度亢奮……

哽咽的風裹著細雨扯著伊的耳朵,經過壹條閃著濕漉漉寒光、疊著神秘圖案的鵝卵石幽徑,忽忽悠悠向對面飄去。

壹扇劃痕累累的門,壹把銹跡斑斑的鎖。在伊的暗示下,門豁然洞開。

伊異常的興奮,躁動,仿佛裏面有數不清的秘密在召喚,早已潛伏在伊口袋裏的同樣興奮的手電筒“唰”地亮了。

伊躡手躡腳,拖著自己的影子,跟著那束蒼白的光,遊魂似地閃了進去。

壹股子腐朽的黴味嗆鼻而來,伊忍住想嘔的念頭。倉皇中,伊被什麽東西絆了個踉蹌,低頭壹看,壹堆灰暗的舊衣服,躺在地上暗自喘息。

繞過這攤衣服,有壹只木頭椅子,朝著伊無奈、委屈地跪下了壹只腳。

那束固執的光帶著屏息凝神的伊進了臥室。伊首先警覺地看了看門背後,壹把長金屬柄的黑傘斜倚在墻角,暗含攻擊侵略性。鞋櫃裏堆滿男男女女的爛皮鞋,張著黑洞洞的嘴,不知述說什麽語言。

臥室正中央,壹張光禿禿的大床。床頭櫃上,壹本落滿塵埃的日歷簿,日子定格在了1990年12月22日,冬至。“冬至”,這兩個字上面用紅筆畫了壹個意味深長的圓圈。伊久久盯著這個血紅的圈圈,眼睛裏閃爍出檸檬色的火焰。

那束光接著又鉆到了床底下。伊大為驚愕,竟然躺著那雙非常眼熟的藕色軟底拖鞋!恍惚中,兩只塗著黑色指甲油的腳丫慢慢伸進了拖鞋,然後從床底下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壹絲涼颼颼的鼻風輕輕拂在伊的後脖頸上。

伊心跳加快,手心微微出汗。伊聽見幾聲沈悶的幹咳從自己的嗓子眼裏沖了出來,撞進四面林立的死灰色粉墻。

雨,越下越大,聽起來像某種蟲子發出的嚙咬聲。伊越來越興奮,有壹種說不清楚的欲望在奔騰灼熱的血液裏湧動起來。伊清晰地感到那顆孤獨的心臟在無規律地亢奮跳動。這裏的壹切越來越與想象相吻合!伊的嘴角浮現出壹絲得意的冷笑。

伊慢慢靠近依墻而立的那只咖啡色衣櫃,伸出手稍稍猶豫了片刻,陡地壹把拉開門,裏面空空蕩蕩,唯獨掛著件壹股血腥味的不知什麽野獸毛的長大衣,似乎還散發女主人的余溫。伊伸出中指和食指,在毛衣上面輕輕捋了壹下,那毛嘩啦啦下雪般紛紛往下掉,瞬間就露出了裏層白裏泛紅的皮肉。伊壹陣惡心,連忙關緊衣櫃門。

飄忽的光進了洗手間。裂痕衰敗的鏡子裏出現了伊殘缺不全的臉,陌生得像碰到了鬼。伊的視線落到化妝臺上,壹截折斷的玫瑰紅唇膏,旁邊壹只孤零零的漱口杯,插著壹支卷了毛的粉色牙刷。

遊移的光閃進了廚房。操作臺上,壹把裂柄的菜刀,透著幽幽的寒氣。壹條麻編繩子,打了個吊死鬼的結。角落裏壹堆灰燼,潮濕而冰冷,用指尖壹劃拉,灰燼立刻扭動起來。伊目瞪口呆,這堆活起來的灰燼竟還原顯出了七個字“活著是壹個問題”。這裏發生過自殺?抑或他殺?伊被這間屋子裏的這些不明不白、詭異神秘的東西刺激得渾身顫抖起來,每壹個毛孔都滋生出壹種鬼鬼祟祟的危險探秘的快樂。

伊正沈浸在這種從未有過的獨特體驗中,隱約聽見背後發出微弱的似有似無的怪異的聲音。伊轉過身去,頓時毛骨悚然,先前癱軟在地死屍般的那堆舊衣服全站了起來,互相勾肩搭背,手舞足蹈。

伊大叫壹聲,向後退去,回音四處亂竄。

那堆沒頭沒臉沒四肢的衣服瘋狂扭動著,朝伊兇狠地撲了過來。

魂飛魄散的伊從裸露的陽臺飛了出去,分明聽見那根直指北窗的晾衣竿壹聲重重的嘆息。

北窗。

蓄謀已久的褐紅色窗帷猛地抖動了幾下,漸漸歸於平靜。

某壹天。

北窗。

開裂的墻縫裏,突然瘋長出了壹大片青苔,滿溢苦痛而奇怪的濃綠。

伊看見,二樓那個戴眼鏡的瘦個子男人,亮光光的禿頭伸進路邊的郵綠色垃圾桶,緊跟著,壹只右手也伸進去了,然後,不知從裏面扒出點什麽東西,迅速裝進左手早已準備好的黑色塑料袋裏,接著扶了扶眼鏡框,賊頭賊腦左右瞄了壹眼,揚長而去。

過了會,壹樓那個頭發花白的老女人,端著壹只畚箕,停在垃圾桶旁。她從口袋裏摸出盒火柴,點燃了畚箕裏的壹疊寫著什麽東西的紙。火苗吞吞吐吐,壹縷黑煙隨著小風裊裊升騰,慢慢入侵了伊的北窗。

伊眨眨眼,彈簧似地彈了起來,奪門飛奔而下。

伊將垃圾桶倒扣過來,揀了根樹枝條,壹點壹點劃撥著。

伊記不起前壹刻自己寫了幾張紙,只記得隨手揉皺了好幾個紙團,又隨手丟進廢紙簍裏,然後倒進了這只郵綠色的垃圾桶。

伊斷定,是二樓的四只眼禿頭揀走了自己的秘密。而且,禿頭必定會在夜深人靜之時,鏡片後面的那對鼠眼湊在昏黃的燈下,壹點壹點展開那些皺巴巴、臟兮兮、帶著腐酸味的壹個個紙團,鬼鬼祟祟搗騰那些屬於伊的隱私,然後喃喃囈語,竊竊發笑,再然後壹傳十,十傳百……

伊十分的懊悔,惱怒,惶惶不可終日,整夜整夜的失眠。

墻上那只祖傳的老掉牙的掛鐘,在黑暗中衰弱沙啞地敲了十二下,當最後壹響落地時,電話鈴拔地而起。

伊抓起話筒,對方沒有聲音,只有微微的有點發燙的喘息聲。伊判斷出是個男的,而且就是二樓的四只眼禿頭。

無聲的電話反反復復響著,伊那張扭曲的臉漲得通紅,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光著腳板從臥室到客廳,從洗手間到廚房四處亂竄,嘴裏還時不時地尖聲怪叫。

電視鏡頭裏出現了壹把鋒利的剪刀。伊的眼角壹抽搐,操起剪刀,滿腔仇恨地切斷了電話線。終於,室內恢復死壹般的寂靜。

伊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兩只壹直處於神經質眨動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寫字臺中間那只帶鎖的抽屜。

抽屜裏堆滿亂七八糟的日記本和紙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跡,滿載沈重、熾熱的秘密和隱私。伊想,這些東西留著會讓自己心神不寧,憂心忡忡,將來指不定會落入誰之手。抽屜向來是招賊的,尤其是上鎖的抽屜。

於是,伊七顛八倒地搗弄那些白紙黑字,然後將它們統統搬進了壹只鐵鍋,點燃。火苗突地躥起,照亮了伊泛著紅光的興奮的臉,伊感覺非常的痛快淋漓。

這把火,壹直燒到天亮。

伊壹直蹲在這只盛滿灰燼的鐵鍋前,偶爾發出壹兩聲幹癟的呻吟,偶爾自言自語,偶爾吃吃地笑,偶爾低低地啜泣……

壹大早,伊端著畚箕下樓去倒灰燼。在二樓的樓梯拐角處,與四只眼禿頭撞了個正著。

伊發現,禿頭今天格外的亮,躲在鏡片後面的那對布滿血絲的小眼睛壹眨壹眨,沖伊詭然壹笑。伊頭皮發麻,張了張嘴,想說出點什麽,可最終吐不出壹個字,眼睜睜看著這個令自己咬牙切齒的背影消失得壹幹二凈。

伊無奈又無措,在樓梯上混亂地攀爬,覺得每只貓眼裏都射出壹道怪異的目光,灼得周身不自在。

……

午夜,無邊無際的濃霧籠罩著這座城市。

禿頭毫無預兆地、痛痛快快地活著。

昏黃的燈下,禿頭舉著放大鏡,紅光滿面、興奮地搗騰那些從垃圾桶裏揀來的伊的秘密。

四周,異常的靜。空氣中彌漫著壹種騷動不安的氣息,預示著將要發生點什麽。

這時,時機成熟。伊安排壹個不知性別的蒙面殺手,從半掩的窗戶潛了進去,沒等禿頭擡頭,神不知鬼不覺的壹下,壹切都消失了。

帶著禿頭體溫和垃圾酸腐味的皺巴巴紙片,重新回到伊的手中。

濃霧中,禿頭的輪廓漸漸定格成壹張黑白相片……

北窗的側面。

壹條蜿蜒曲折伸向天盡頭的鐵軌,壹列夜行車風馳電掣飛過,把伊的幻想碾得粉碎。

那是個非常奇異的壹天。

下了數不清多少日霏霏細雨的天,突然間放晴,陽光從雲端裏噴薄而出,格外的燦爛、亮麗、嫵媚。

北窗。墻縫裏那壹大片瘋長的濃綠的青苔,忽然毫無理由地、壹夜間統統枯死了。褐紅色窗簾也不見了,新換上了壹面湖水綠簾子。

對面。陽臺上那根戳人心窩的晾衣竿,終於收起了殺氣騰騰的姿勢,披上了五顏六色的衣服,迎風飄飄蕩蕩。那扇齜牙咧嘴的空窗子,又重新泛起了麥黃色的波浪。

這座城市,這棟樓,也許,早已習慣了自言自語。 ? (文/陳靜)

陳水河整理於2018.9.11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