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代詩歌運動肇始於朦朧詩運動的母腹,專指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朦朧詩運動之後崛起、在1985至1986年達到高潮的、以不滿和顛覆朦朧詩為基本特征價值取向的詩歌現象的總稱。第三代詩歌運動,是壹次自發的民間詩歌大起義,是中國詩歌界的壹次大分化、大分裂、大生長,它有爆炸的輝煌瞬間,也有持續推進的壹個緩慢過程,像壹顆明亮的慧星拖著長長的慧尾,橫跨“壹九八九”這壹特殊年份前後中國歷史的巨大空間。
有必要說明的是,所謂第三代,並不僅僅指八六詩歌大展中露面的那壹撥人,而是壹個持續若幹年的詩歌進程,“八六兩報詩歌大展”不過是第三代這座冰山露出海面的壹小部分。
第三代是壹代人的自發行動,是壹次詩歌的造山運動,是中國詩歌自朦朧詩後壹次最偉大的詩歌高峰,它的成就、觸及詩學問題的深度和廣度及其影響中國文學之深遠,都遠遠超過了轟動壹時的朦朧詩運動。第三代詩人極其眾多,分布在中國大陸各地,魚龍混雜,各不相識,但是都以自己的青春和熱血,參與了那個年代風起雲湧的詩歌進程,在中國當代文學的高原上,隆起了壹座偉大的詩歌山系。第三代詩歌運動,是中國詩歌自朦朧詩以後的壹次具有實質意義的深入,是中國詩歌的壹個最值得關註的美學拐點。第三代人的藝術探索是多極的,指向詩歌的多種可能,在它的每壹個向度上,幾乎都產生了自己的代表性詩人。這段長達十余年的崢嶸歲月,演繹著當代詩歌的許多重大主題,此後中國詩歌裏的所有重大現象,都能在這裏找到原因。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末知識分子與民間寫作分裂,風雲激蕩的第三代詩歌進程這才正式劃上了句號。正是第三代詩歌運動的展開,構成了朦朧詩以後至九十年代末當代詩歌的主體內容。這是大分裂的年代,也是大生長的年代;是極其豐富的年代,也是極其浮躁的年代;是反叛的年代,也是相當盲目的年代。第三代詩歌運動是壹座熔爐,整整壹代人都在它烈火熊熊的爐膛裏被燒煉成型,比之朦朧詩運動,第三代詩歌運動具有更多的實質內容,幾乎影響到當代文學的所有領域,任何對中國當代文學的深入研究,都不可能繞開和回避。第三代詩歌運動並不像人們壹向以為的那樣只是曇花壹現,而是既有輝煌的開始,也有縱深的發展;不只有八六詩歌大展露面的那壹批詩人,也有更多在那個年代寫作、卻因種種原因沒有在大展中露面的詩人,還有更晚出生、但卻直接受第三代詩歌運動影響和裹挾而更晚壹些開始寫作的大批晚生代詩人(這裏面也包括了後來創建了中間代的那壹批詩人),用大的美學眼光看,他們都應當歸入第三代這壹宏大的詩人譜系。第三代詩歌運動的藝術探索是多極的,指向詩歌的多種可能,壹代人正是在這裏分道揚鑣,各奔前程。第三代詩歌運動是壹次偉大的造山運動,四支寫作傾向時隱時現,綿延起伏,縱橫奔走,構成了第三代詩歌運動的四大山系,每壹個山系下面,都有壹些小的從屬的山脈,比如莽漢—撒嬌寫作,在大的氣象上要歸於他們寫作壹脈。第三代詩歌運動極為復雜,必須從總體上看才能看清全貌。
總體看來,在第三代詩歌運動的背景下,至少產生了四種完全不同的詩學向度:
非非寫作:以周倫佑等詩人為代表。編輯《非非》和《非非評論》。這壹詩派是第三代最早、堅持時間最長的詩學流派,其人員構成及分化流變十分復雜。在詩學主張上,最初以反文化、反價值起家,後來以1990年為界,之前為前非非主義,之後為後非非主義。在中國當代波瀾壯闊的詩歌進程裏,無論是前非非的反文化、反崇高、反價值,還是後非非的“紅色寫作”,非非主義不斷變構,保持了先鋒寫作的反叛姿態和巨大的創造活力。
知識分子寫作:以西川、王家新、臧棣、西渡等為代表。這些詩人壹般都有學院背景,強調詩歌的典雅和高貴,操翻譯體語言,喜在詩歌裏堆砌知識和典故,雖然各有成就,但由於離開生活現場較遠,詩歌典雅有余而血性不足,有壹點像是朦朧詩的回光返照。
他們寫作:以韓東、於堅等詩人為代表,以詩歌民刊《他們》為陣地。由於順應了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時期的特殊情勢,這壹詩歌派系得到迅速生長,在十余年時間裏壹直人丁興旺,其代表人物長期把持詩歌權力,與穩居京城的知識分子詩人壹起,瓜分了詩歌流通的大部分資源。應當說,在偽價值占統治地位的情勢下,他們——民間立場派從反崇高、反價值、反文化起家,強調詩歌回到當下、回到現場、回到日常,有壹定的先鋒性,這也是它產生影響的根本原因,可是由於開啟了向下的閘門而又拒絕批評的制衡,為最終垮掉埋下了伏筆。這些詩人從精神的高地撤退,到下半身、再到垃圾派,詩歌被徹頭徹尾色情化、垃圾化,與大眾文化勝利會師,成了資本的寵兒和大眾消費的弄臣。這是繼文革十年文學與政治通奸之後向資本和權力的壹次最大規模的投降,是以獨立和反叛為主要特點的先鋒文學在新時期的壹次最徹底的自我否定和自我放逐。
英雄寫作:以劉誠為代表。該詩派最初被稱為“狂飆主義”,後來經由批評界的重新歸納而改稱“英雄寫作”並得以固定。主要作品有詩集《憤怒》(劉誠著,陜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該詩集中五千余行長詩巨作《命運·九歌》,被認為是英雄寫作的代表性作品。由於新時期以來的中國詩壇壹向以埋沒優秀詩人為特點,加之代表詩人劉誠自1986年起壹度淡出詩界,多年來這壹足以進入詩史的重要詩學流派壹直不為人知,只能像地火壹樣在地下運行,直到2002年劉誠躋身網絡詩界,以壹大批神性寫作詩歌創作實踐和詩學理論建樹重新出場,該詩派才得以慢慢浮出水面,而這時英雄寫作已經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2006年8月第三極神性寫作悄然出場,為孤獨、沈悶的英雄寫作正式劃上了句號,從而正式拉開了神性寫作與獸性寫作正面沖突的沈重帷幕。
上述四種詩學傾向,***同構成了第三代詩歌運動的龐大存在。這裏對其中任意壹脈的有意漠視,最終都是對第三代詩歌運動整體上的削弱,將從根本上損害到第三代詩歌運動的詩學意義和文學史意義。可是在中國,第三代這個概念早已被壹部分先入為主的詩人牢牢占據。批評家宥於閱讀視野,誰喊叫得聲音大,就把他看作第三代;詩集編選者既要編書,又怯於負責任的全面梳理,最後只能是認識誰、看到誰,就將其列為第三代,只要急急忙忙拉起壹支人馬,湊齊壹本書的陣容就成。結果,第三代詩歌運動的全貌被完全搞亂,直到今天每提到第三代,壹些人想起來的仍然只是少數幾個耳熟能詳的名字,以至給人們造成了“這幾個人就是第三代”的印象。
如此帶來的問題是,撥開時代的堆積還歷史以真相,成為當代文學研究的首要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