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婷
壹早我就奔向妳呵，大海，
把我的心緊緊貼上妳胸膛的風波……
昨夜夢裏聽見妳召喚我，
象慈母呼喚久別的孩兒。
我醒來聆聽妳深沈的歌聲：
壹次比壹次悲壯，
壹聲比壹聲狂熱。
搖撼著小島搖撼著我的心，
仿佛將在浪谷裏壹道沈沒。
妳的潮水漫過我的心頭，
而又退下，退下是為了
聚集力量，
迸岀更兇猛的怒吼。
我起身壹把扯斷了窗紗，
——夜星還在寒天閃爍。
妳等著我，等著我呀，
莫非等不到黎明那壹刻？！
晨風把檳榔葉尖的露珠吻落，
我來了，妳卻意外地嫻靜溫柔。
妳微笑，妳低語，
妳平息了壹切，
只留下淡淡的憂愁。
只有我知道，
枯朽的橡葉為什麽折斷？
但我不能說。
望著妳遠去的帆影我潸然淚下，
風兒已把妳的詩章緩緩送走。
叫我怎能不哭泣呢？
為著我的來遲，
夜裏的耽擱，
更為著我這樣年輕，
不能把時間、距離都沖破！
風暴會再來臨，
請別忘了我。
當妳以雷鳴
震驚了沈悶的宇宙，
我將在妳的濤峰謳歌；
呵，不，我是這樣渺小，
願我化為雪白的小鳥，
做妳呼喚自由的使者；
壹旦窺見了妳的秘密，
便象那堅硬的礁石
受了千年的魔法不再開口。
讓妳的颶風把我煉成妳的歌喉，
讓妳的狂濤把我塑成妳的性格，
我決不猶豫，
決不後退，
決不發抖，
大海呵，請記住——
我是妳忠實的女兒！
壹早我就奔向妳呵，大海
把我的心緊緊貼上妳胸膛的風波……
致大海
舒婷
大海的日出
引起多少英雄由衷地贊嘆
大海的夕陽
招惹多少詩人溫柔的懷想
多少支在峭壁上唱出的歌兒
還有海風日夜
日夜地呢喃
多少行在沙灘上留下的足跡
多少次向天邊揚起的風帆
都被海濤秘密
秘密地埋葬
有過咒罵，有過悲傷
有過贊美，有過榮光
大海——變幻的生活
生活——洶湧的海洋
哪裏是兒時挖掘的沙穴
哪裏有初戀並肩的蹤影
呵，大海
就算妳的波濤
能把記憶滌平
還有些貝殼
散在山坡上
如夏夜的星
也許漩渦眨著危險的眼
也許暴風張開貪婪的口
呵，生活
固然妳已斷送
無數純潔的夢
也還有些勇敢的人
如暴風雨中
疾飛的海燕
傍晚的海岸夜壹樣冷清
冷清的巉巖死壹般嚴峻
從海岸到巉巖
多麽寂寞我的影
從黃昏到夜闌
多麽驕傲我的心
“自由的元素”呵
任妳是佯裝的咆哮
任妳是虛偽的平靜
任妳擄走過去的壹切
壹切的過去
這個世界
有沈淪的痛苦
也有蘇醒的歡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