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題材選擇上的不平凡。韓愈的詩,善於捕捉和表現變態百出的形象,氣勢雄偉,想象豐富。喜歡描寫自然界的奇景奇物、人世間的奇事奇態,如《調張籍》、《月蝕詩效玉川子作》、《陸渾山火》、《記夢》等。即使在壹般常見的題材中,韓愈喜歡別出心裁,出人意料地挖掘壹些別人筆下所未有的東西。他還喜歡掇拾瑣屑情事而大肆鋪陳,如《雉帶箭》全從動態中把握雉、箭和將軍的形象,大筆淋漓,壹氣呵成。這種題材選擇上的特點,固然是獨創性的壹個重要方面,但追求過甚,不免陷於極端。清人劉熙載雲:“昌黎詩往往以醜為美”(《藝概》),就是指這些方面。《南山》連用五十多個新穎的比喻,把南山寫得光怪陸離,表現出驚人的想象力。
二、這種風格表現為構思和想象的奇特新穎。善於捕捉和表現變態百出的形象,氣勢雄偉,想象豐富。如《孟東野失子》壹詩,本為勸慰孟郊喪子而作,卻以寓言形式入詩,說明“有子且勿喜,無子固勿嘆”的道理。《陸渾山火》的構思更為奇特。本是壹場山林大火,韓愈卻描繪成火神宴客,場面極為壯觀。韓詩的想象更是豐富,立喻取譬,務為奇特。他的《汴泗交流贈張仆射》和《聽穎師彈琴》,壹寫擊馬毯,壹敘彈琴,俱描摹逼真,形象生動。在《聽穎師彈琴》中,作者首先用了壹連串的比喻,以描繪音樂的形象:“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戰場。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壹落千丈強。”接著運用通感的手法,描寫自己聽琴時的感受,使聽覺、觸覺和視覺相貫通,予難於捕捉的聲音變化為可視可感的形象,渲染出琴聲的感染力量。韓詩在這方面的壹個特點,就是極盡想象之能事。在《南山》壹詩中,作者連用了五十壹個“或”字來描摹山勢形狀,取譬設喻的範圍極其廣闊。舉凡天上地下,人獸鬼神,乃至琴棋書畫,碗盆鋤耨,都成了比喻的對象。這壹切也正是韓詩“力大思雄”的壹個特征。與此相聯系的是韓詩奇特的誇張。在《苦寒》詩中,作者描摹寒風之烈,是“兇飈攪宇宙,铓刀甚割砭”。《嘲酣睡》詩形容淡師鼾聲之大,是“馬牛驚不食,百鬼聚相待。鐵佛聞皺眉,石人戰搖腿。”這種誇誕的描寫簡直到了令人難以想象的程度。
三、這種風格還表現為遣詞造句的奇特和“以文為詩”。韓愈為文主張“務去陳言”,作詩講求推敲文字。他不僅愛用古詞奧語,也喜歡用俗口語,力求出新。他曾自言:“壯非少者哦七字,六字常汙壹字難”(《記夢》)。這種推敲的例子在其詩中俯拾即是。如“露泣秋樹高,蟲吊寒夜永”(《秋懷》);“山作劍攢江寫鏡,扁舟鬥轉疾如飛”(《郴口又贈二首》)。韓詩又極喜歡設色敷彩,形成濃艷的色調。如《遊青龍寺贈崔大補闕》詩雲:“友生招我佛寺行,正值萬株紅葉滿。光華閃壁見神鬼,赫赫炎官張火傘。然雲燒樹大實駢,金烏下啄赦虬卵。魂翻眼倒忘處所,亦氣沖融無間斷。”韓愈這種奇崛險怪的詩風,也影響了其他壹些詩人的作品,蔚為壹時風氣。
與韓詩這種風格相聯系的另壹大特色,便是韓愈“以文為詩”,形成詩歌的散文化。這首先表現為韓愈的不少詩從內容到形式,都和散文大致相同。在這些詩中,韓愈不僅大發議論,而且在形式上也脫離了詩歌的軌道。如《南山》壹詩,用漢賦的鋪張排比手法,極力描寫終南山的四時景色變化和各種形狀的山勢,就是這種表現之壹。而這在《嗟哉董生行》中,表現得就更為淋漓盡致,幾乎和作者的散文名作《送董召南序》出自壹轍,“壽州屬縣有安豐,唐貞元時縣人董生召南,隱居行義於其中。”這種句法壹掃浮艷之習,但往往破壞了詩的韻律,正如沈括所說:“韓退之詩,乃押韻之文耳。”《山石》這首詩在文字上較為平易,不代表其險怪的文字風格。詩中所寫是遊山寺,是壹篇紀遊之作。壹般說來,遊覽詩大都是截取壹些景物片斷,即景抒懷,這首詩卻寫了遊覽的全過程。從黃昏到寺,到坐階觀景,到夜深靜臥,到天明獨去,都按時間的先後、遊程的次第寫入詩中,路數頗像壹篇遊記文。但它以詩的形式表現,也保有詩的藝術特色,是揉合詩、文而為壹,自成壹格。這首詩雖然在結構和筆墨蹊徑上采取文的路數,但藝術表現上,不只是詩魄形式,也是詩的藝術手法。詩人對遊山寺的整個行程,做了匠心的剪裁,對已選擇入詩的關節,用筆的詳略也有不同。對展開描寫的部分,也都能捕捉事物突出的特點,使之最大程度的形象化和力傳事物情景之神。因此我們接觸到的是壹幅幅鮮明生動的畫面的轉移,雖寫過程而不覺其平淡與拖沓,是達到了較高的藝術水平的。
以散文句法入詩,便於詩人馳騁筆力,提高詩歌的表現能力。但片面強調,就會模糊詩文的界限,損害詩歌特有的審美特征。韓愈在這方面有過失敗,也有不少成功之作。
四、韓詩的散文化還表現為章法、句法的不平常。用奇字、造拗句、押險韻,避熟求生、因難見巧。如“虎熊麋豬逮猿猨,水龍鼉龜魚與黿,鴉鴟雕鷹雉鵠鹍,燖炰煨爊孰飛奔。”(《陸渾山火》)“母從子走者為誰”(《汴州亂》),他故意打破這種節奏,變成上五下二的節奏。)“乃壹龍壹豬”(《符讀書城南》)。(五言詩是上二下三的節奏,他改為上壹下四的節奏。)又如七言詩,常作上四下三,而韓詩卻有作上三下四的,(“子去矣——時若發機”,“雖欲悔——舌不可捫”等。韓愈務去陳言,力求創新是好的,但有的詩刻意求工,斧鑿痕跡很重,甚至佶屈聱牙,妨害了詩的音樂性和形象性,不能不說是落入了另壹種形式主義。
無可否認,做為唐宋八大家之首,韓愈是有著相當大的影響力的。散文自是沒得說,詩稍差些,勉強還能過得去。古文運動是他發起的,至少影響了唐宋幾代。只是此人說話有點兒不著調,亦真亦幻。說他真,是因為這首詩,也是因為這件事:“壹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韓愈是因為說實話被貶的,不失忠正。但是韓愈又好像有些愛拍馬屁的毛病,如裴度,他就給拍過。不過此公壹生混跡官場,難免會有些應酬話,這也就難怪他了
韓愈和柳宗元是唐代古文運動的代表。他們倡導古文是為了推行古道,為了復興儒學。韓愈說,“學古道
韓愈
而欲兼通其辭;通其辭者,本誌乎古道者也”(《題歐陽生哀辭後》)。所以,他們的古文理論都把明道放在首位,不過韓特別強調儒家的仁義和道統,柳則主張“以輔時及物為道”(《答吳武陵論非國語書》)。此外,兩家的古文理論體系還包括:①主張“養氣”,即提高作者的道德修養,強調“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曄,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韓愈《答李翊書》),作者的道德修養決定文章的表現形式,所以“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韓愈《答李翊書》)。②關於學習標準,主張“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同前),不僅重視經史,也重視屈原、司馬相如、揚雄等人的藝術成就,吸取他們的精英,豐富自己的寫作(韓愈《進學解》、柳宗元《答韋中立論師道書》)。③自創新意新詞,不避“怪怪奇奇”(韓愈《送窮文》),反對模仿因襲,要求“惟陳言之務去”(韓愈《答李翊書》),認為“唯古於詞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賊”(韓愈《南陽樊紹述墓誌銘》)。所以對古聖賢人的著作,要“師其意,不師其辭”(韓愈《答劉正夫書》)。④在重視藝術形式的同時,特別反對有文采而內容荒謬的作品,認為“是猶用文錦覆陷□也。不明而出之,則顛者眾矣”(柳宗元《答吳武陵論非國語書》)。⑤要求寫作必須有認真的態度,不敢出以輕心、怠心、昏氣、矜氣(柳宗元《答韋中立論師道書》)。⑥反對盲目地厚古非今,認為“古人亦人耳,夫何遠哉”(柳宗元《與楊京兆憑書》)。對“榮古虐今者,比肩疊跡”(柳宗元《與友人論為文書》)的狀況表示憤慨,指出當代好作家不少,
柳宗元
“若皆為之不已,則文章之大盛,古未有也”(柳宗元《與楊京兆憑書》)。顯而易見,韓、柳所倡導的古文運動,在文學上是利用復古的旗幟從事文學革新,推動文學前進。
韓、柳提倡古文,在當時是經過壹番鬥爭的。韓愈曾說:“仆為文久,每自測意中以為好,則人必以為惡矣。小稱意,人亦小怪之;大稱意,則人必大怪之也。”(《與馮宿論文書》)然而,面對時人的非難和嘲笑,韓愈毫不動搖。他“奮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後學”(柳宗元《答韋中立論師道書》),不斷壯大了古文運動的隊伍。韓愈的學生有李翺、皇甫湜、李漢等人,他們又轉相傳授,推動了古文運動的開展。韓、柳諸人註意汲取口語中的新鮮詞匯,提煉為壹種接近口語的新的書面語言,寫下了許多優秀作品,擴大了書面語言的表達功能,開創了中國文學史上新的散文傳統。唐末皮日休、陸龜蒙、羅隱等人寫的壹些諷刺現實的小品文,也都用古文體,可說是承襲了古文運動的余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