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詩只有三句,是昌耀大框架詩歌世界架構中為數不多的短詩之壹,也是倍受昌耀詩歌迷反復評論又高度推崇的詩歌之壹。
讀到這首詩,總會想起杜甫《夢李白?其二》中的句子:
這是孤獨的哲人心中對友人魂牽夢縈的思念,讀來,令人有壹種疏離於世間繁華,觸摸到人本孤獨、無處逃遁、悠遠深切的悲戚之感。
昌耀此詩,卻不是對另壹個人的思念,或者詩人此時本無所念。
詩歌落筆,從壹個簡單到毫無新奇可言的問句出發,詩人的目光洞穿自身所在的時空,抵達地球的另壹邊——密西西比河,那條河“此刻風雨”且“攀援而走”。
思慮萬千,早已突破時空阻隔,跨越到此岸另壹端。
詩人並未沿著這個思路率性而往,卻就此止步,回頭審視自我,不過是:壹人、無語、獨坐。
有些詩歌,總能讓人看到寧靜中的剛毅和悲愴中的覺醒,看到人在勇猛的掙紮中完成壹次精神澡雪,詩歌因之而鮮活起來,詩人因此而豐滿起來。
讀完詩歌,我們能深切感受到,壹個人面對不可逆轉、不可抗拒、不可違拗的命運之流時,不禁要問:
天地恢弘,萬物自處,容得下風雨雪霜、春夏秋冬、興衰成敗,甚至容得下奸佞汙垢、禮壞樂崩,能不能容得下壹位詩人對生命、對命運、對自我、對天地的壹聲喟嘆和那片刻寧靜中的孤獨和蒼涼?
詩人昌耀,更像壹名哲人。
他的詩歌,總會以恢宏的視野和深邃的思想,以及超出詩人本身的洞察力和表達力,給人以強烈的靈魂震撼和貼近生命本來的深刻思考。
在結束了長達21年的流放生涯之後,昌耀回到了《青海湖》編輯部,結束了祁連山下的“囚徒”生活,寫下了長達500行的長詩《大山的囚徒》,從思考個人與時代、個體與命運等多個角度,反思了經歷壹場生世浮沈的經歷。
之後,又創作了《慈航》《山旅》《雪。土伯特女人和他的男人及三個孩子之歌》,被人們稱作“流放四部曲”。
燎原在《昌耀:世紀風雨中的靈魂苦行》壹文中,對昌耀的這段經歷有著深刻敘述。
在這些閃耀著獨特光芒的詩歌中,沒有憤怒、沒有詛咒、沒有怨尤,看不見壹絲顧影自憐的悲痛哀嚎,更看不到壹個人在大時代面前的渺小和無力。
相反,從這些詩作裏,我們發現壹個高貴的靈魂,經由詩歌破開了命運淒慘的我執,把個人放在時代洪流中,從壹個個片段中深刻思考自身的命運,從而抵達個體的覺醒的天路歷程。
個體的覺醒引發詩歌的覺醒,高揚生命本身的高貴。
流放,囚徒,詩人,這些原本從另壹個角度就密不可分的事物,在昌耀的詩歌和浮生經歷中,得到了集中體現。
回歸到詩歌本身,他的書寫、他的詩作,蘊含著順從命運安排的同時,也撐起了藝術的高大。
每個人,只要鐘情於詩歌,砥礪過詩心,或許都曾在要麽廣闊,要麽深刻的心靈矛盾中徘徊過。
這是詩歌給予詩人的品相,也是詩人與詩歌互相選擇的結果。
苦難,成就詩人的深刻。
盡管如此,不能超越的凡俗日常,如壹場煉獄,只有憤然覺醒之後的嘯聲,傳遞出廣闊而悠遠的悲愴之音,讓讀到詩歌的人,心神為之壹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