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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認真:李叔同的三個極致身份

在2020年的壹場拍賣會上,壹幅四字行書齋號“願無盡室”最終拍出了1300萬的天價。

壹個字325萬。

這副字的作者弘壹法師,是中國近代的曠世奇才、藝壇先驅,更是壹代律宗高僧。

就連桀驁不遜的張愛玲,也拜倒在他的腳下:“不要認為我是個高傲的人,我從來不是的,至少,在弘壹法師寺院圍墻外面,我是如此的謙卑。”

李叔同於1880年出生於天津,祖父李銳經營鹽業與銀錢業。其父李世珍,32歲考中舉人,與李鴻章交情不淺,曾任吏部主事,後來辭官承父業,成為當地的巨富。

李叔同是名副其實的“富二代”,李家雄厚的家業,不僅讓他受到良好的教育,也培養他諸多的藝術愛好,憑借出類拔萃的藝術天賦,他馳名於上海灘,結識了十裏洋場的名流人士。

然而,同兄長期望他能夠學習經國濟世的“正經”學問相比,他對當時被視為“賤業”的戲班子更感興趣。

加上正值青春年少,情竇初開,對女性有著別樣的喜愛。15歲時的他,經常流連於戲院,追求各種風塵女子,寫下了諸多“艷詩”,足見他文學之才華,心性之風流。

17歲那年,他在上海“天仙園”遇見了坤伶楊翠喜,壹眼萬年。

楊翠喜生就壹副好嗓子,十六歲時壹登臺便藝驚四座,成為紅遍京津的梆子名旦,迷倒了壹大幫人,其中就有風流才子李叔同。

李叔同每天晚上都去為楊翠喜捧場,散戲後便提著燈籠陪她回家。

李叔同工詩、善畫、善歌唱、懂音律,每次都為楊翠喜解說戲曲歷史背景,指導她唱戲的身段和唱腔。

郎才女貌,誌趣相投,兩顆年輕的心越走越近。在李叔同心中,楊翠喜就是可以***度壹生的紅顏伴侶。

名門之子豈能結交戲子?見李叔同迷戀楊翠喜,李家趕緊為他物色了結婚對象,門當戶對的津門茶商俞家五小姐俞蓉。

俞氏比李叔同大兩歲,眉目端正,知書達禮,但李叔同堅決不同意,他憧憬的愛情是心靈契合。

但李母以死相逼,加之二哥李文熙答應他,只要娶俞氏為妻,就可以拿出30萬家產讓他出去自立門戶。

為了不讓母親傷心,也為了自由,他選擇放下楊翠喜與俞氏結婚。

後來,李叔同想方設法聯系楊翠喜,但是寄出的書信始終如石投大海,壹段美好的初戀無疾而終。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壹壺濁灑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這首《送別》是李叔同至今仍膾炙人口的名作。

李叔同20歲時,曾與許幻園等五人義結金蘭,號稱“天涯五友”,交情篤深。

在壹個大雪紛飛的冬天,天氣寒冷至極,上海壹派荒涼枯寂。

許幻園站在李叔同家門外,向李叔同喊話道:“叔同兄,我家破產了,咱們後會有期吧!”說完揮淚告別,連李叔同的家門也沒有進去。

此時的李叔同,望著昔日好友漸漸遠去的背影,久久地站在雪地裏,壹念之間,離愁籠罩的心又增添了深沈的思念。

直到許幻園的背影消失,李叔同才回過身,把門緊緊地關上,滿含熱淚寫下了《送別》。

在中國近百年文化發展史中,李叔同是學術界公認的通才和奇才。

作為中國新文化運動的先驅者,他最早將西方油畫、鋼琴、話劇等引入國內。

他在1907年的春節演出了中國第壹部話劇《茶花女》,在劇中扮演女主角瑪格麗特。

他是中國油畫鼻祖,是最早在中國介紹西洋畫知識的人,也是第壹個聘用裸體模特教學的人。

他同教育家、作家夏丏尊***同編輯了《木刻版畫集》,是中國現代版畫藝術的最早創作者和倡導者。

……

後人統計,由他在中國首次引進或開創的各類第壹,多達近二十項,還培養出著名的漫畫家豐子愷和音樂教育家劉質平兩位高足,堪稱卓越的文藝先驅。

在書法領域自視“字不好,但寫出來的字沒什麽毛病”的魯迅,在得到李叔同的壹副字後,也忍不住贊嘆道:“樸拙圓滿,渾若天成。得李師手書,幸甚!”

1918年春,杭州虎跑寺外,壹位年輕的日本女子,哭喊著丈夫的名字,珠淚橫流。

“妳出家我怎麽辦?為什麽要我回日本?”

“妳有醫術,想必回國生存不難。”僧人摘下手表,留給她作紀念。

“叔同!叔同!”

“請叫我弘壹。”

“弘壹,請妳告訴我,什麽是愛?”

“愛,就是慈悲。”

“妳慈悲對世人,為何獨獨傷我?”日本女子悲戚責問道。

僧人默然。

這位在虎跑寺大門外苦苦哀求的日本女子,正是李叔同的第二任妻子雪子,面對李叔同近乎冷酷的決定,她無力改變,只能悻悻離去。

李叔同最終皈依佛門,跟他出生在壹個信佛的家庭有關。

早在13歲時,他就寫下了“人生猶似西山月,富貴終如草上霜”的詩句,似乎比同齡人更能看透物質世界的虛無。

1916年夏天,李叔同偶然看到壹本介紹斷食可以達到修身養心目的的雜誌。因為自身抑郁和神經衰弱的關系,又在好奇心以及自我拯救願望的驅使下,他前往杭州虎跑寺堅持斷食17天,並每天堅持寫《斷食日誌》,記錄自己的身體變化和心境變化。

17天過後,李叔同開始吃素,感覺氣色比之前好了許多,這個經歷為他兩年後正式皈依佛門帶來極大的信心。

兩年後,李叔同斬斷世俗情緣,從此芒鞋布衲,托缽空門。

學生曾經問他:“老師為何想要出家?”

李叔同淡淡道:“無所為。”

學生繼續問:“老師難道忍心拋棄骨肉?”

李叔同答:“人事無常,如暴病而死,不拋棄怎麽可能?”

此後24年間,李叔同再未與妻兒相見,也沒有任何聯系。世上再無李叔同,只有壹代名僧弘壹法師。

弘壹法師弘傳失傳數百年的南山律宗,且自身持戒精嚴,而被尊為振興律宗壹代祖師。民國四大高僧,釋弘壹位列其中。

臨終前,弘壹法師召弟子入室,囑咐弟子在火化遺體後,記得在骨灰壇下放壹缽清水,以免過路的蟲蟻燙死。

彌留之際,他告訴身邊的妙蓮法師:“妳在為我助念時,看到我眼裏流淚,這不是留戀人間,或掛念親人,而是在回憶我壹生的憾事。”並留下絕筆,那就是至今仍令世人悵然思索的四個字:悲欣交集。

李叔同的學生豐子愷評價其師道:“人生的境界可分三等:壹曰物質生活,此大多數也。二曰精神生活,即學者之流也,此亦不在少數。三曰靈魂生活,即宗教也,得其真諦者極少數耳,弘壹法師則安步閱此三層樓也。”

在俗為民國四大才子,在僧為南山律第十壹代祖師,李叔同都以認真的態度,將每壹段人生書寫到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