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聲“修理煤氣竈、熱水器、電飯煲、高壓鍋……”的洪亮吆喝,就是住在我家街道對面,小巷子裏的那個進賢胖子,他出門走街串巷地攬活計去了。
真的是歲月如流水啊!
胖子是個外來戶,長期租住在我們這座湖上的小城裏,從事家用小電器、煤氣竈具等的檢修工作。聽著胖子的那聲吆喝遠去,我掐指算算,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與胖子做了二十多年的鄰居,這是我之前連想都沒想到的事。
說真的,盡管我跟胖子做了近二十年的鄰居,但到今天為止,我還真的不知道他叫做什麽名字,他從沒跟我說過,我就也沒有問過他,平時就以胖子呼之。只是,有次在閑聊中,偶然知道他是進賢人,並且還是進賢的文港人,這就讓我有心與他交往了。關於這壹點,我倒不是為了別的,而是因為江西的進賢文港鎮,是我國聞名遐邇的“毛筆之鄉”,歷來被世人冠之以“華夏筆都”的稱號,可以說得上是名滿天下的地方了。
不僅如此,文港,她還是我國北宋時期著名的文學家、政治家,曾經身為北宋壹朝名相的著名詞人,晏殊的故裏。其時,晏殊以他精彩的妙詞、錦句、華章領袖整個北宋文壇。他尤其擅於小令的吟詠,其風格含蓄婉麗,圓潤平靜,並有壹種富貴的氣象。他的兒子晏幾道同他壹起,被世人稱之為“大晏”和“小晏”。
晏殊不僅精於詞賦,還工詩善文。因他的詞風與歐陽修善於用小令來表現男歡女愛、離別相思、歌舞宴樂之類的詞作風格相近,故被後世將他與歐陽修也放在壹起,並稱為“晏歐”。晏殊壹生存世的作品量不大,因大多已散失,僅遺下了《珠玉詞》《晏元獻遺文》《類要》等殘本存世。
晏幾道是晏殊的兒子。他也是我國北宋時期“婉約派”詞家的重要代表人物之壹。他的詞風雖然頗有乃父晏殊的氣象和味道,但是,他在文學創作上的輝煌成就,是遠遠超過其父的。他只有過之而無不及也!可見,晏幾道亦是深得後世的喜愛。
基於以上因素的緣故,再加上我本人也壹貫是比較喜愛“晏詞”的,因此,就由不得我,不記住了胖子的故鄉,那個令人欽羨與敬仰的進賢文港了。
胖子最初來的時候,身體並不是像現在這般地臃腫。他中等身材,配上壹副強壯的身板,壹雙看似細小卻精光閃爍的眼睛,透出壹身的精明與幹練勁兒。他起初是在我妻家的老三屋裏住了幾年,而後,又搬到了緊挨老三的,老二的屋頭又接上住了幾年,與我隔著兩幢臨街的門臉房,比鄰而居,大概有七八年的光景。平時,我和胖子在路上有事沒事地撞見了,總是要彼此打聲招呼、問個好才過去,亦或是沒事時,就會在附近找個地方坐下來,海闊天空地扯壹陣有邊無岸的閑情趣事,每每說到動情處時,我們倆時而哈哈大笑,時而涕泗交流,壹下子變得忘乎所以起來,以至於常常耽誤了胖子他出門去攬活幹。
有壹回,我問胖子說,妳幹嘛老是在人家吃飯的時候就出門去轉悠,上、下午反而呆在屋裏頭歇著呢?胖子告訴我說,這就是他跟我們大家的不同之處。他說,他修理的那些家夥什,有問題的人家,壹般都是主人在家的時候聽到他的吆喝,才請他上門修理的,要是上下午出去轉悠,那些家庭的主人都出門上班去了,他出去轉也沒有啥用啊?因此,他是別人下班回家吃飯、休息,他就自個出門去轉悠,走街串巷地攬活計,幾十年如壹日,從未間斷過。
這時,我才明白了胖子為什麽總是在早、中、晚三個時段出門去攬活計的原因。
於是,我當著胖子的面,學著他吆喝的樣子和口吻來了壹句“修理煤氣竈、熱水器、電飯煲、高壓鍋……”,過後,我笑對胖子說,胖子啊,說句實在話,妳的那壹聲吆喝,其實,比老晏家的那幾闕小令,還要受到人們的喜愛,妳替多少的`家庭排了憂、解了難啊!給廣大的居民提供了多少的便利啊。
胖子也笑著對我說,妳吆喝得還真有那麽點味道呢。只是妳這鄱陽湖裏的普通話太哪個了,聽起來不大地道,不如我這地道的南昌話,“進賢腔”喊得比較有韻律感、有味道啊。妳說我替人家排了憂解了難是不錯,可我也從他們那裏獲取了報酬,妳別忘了,為他們提供服務是我的責任與義務,沒有他們,我們壹家人吃啥喝啥?拿什麽交房租呢?他們可都是我的衣食父母呢!
聽了胖子的話,我的內心裏微微壹顫,竟然莫名地產生了壹絲感動。我故意提高聲調搶白胖子說,如果我有妳吆喝得那麽動聽和有韻致,就該出門去搶妳碗裏的飯吃咯,我不就也多了壹條謀生的途徑麽?難怪我的那些朋友們,常說在KTV聽我唱歌時,就像是在街上聽到那個修理煤氣竈的人來了……胖子聽完壹楞,猛地用手指著我,妳……我們倆都不由得同時會心地“哈哈”地大笑起來。
算起來,胖子應該是比我大了幾年的,他是上個世紀50年代初期出生的人,如今,早已是過了花甲的年紀了,可他依然是每日裏照常騎著身下那部渾身除了鈴鐺不響之外,其它啥都叮當響的破舊自行車,走街串巷地去轉悠,攬活計。我曾經有幾次勸說他換部新的自行車或者是電動車代步,他告訴我說,他不是不想換部新的自行車來騎,而是他也曾經買了壹部新的自行車用,令他沒想到的是,在不到壹個月的時間裏,有壹天,他將自行車鎖在了壹個小區樓下,上樓去幫人家修理熱水器,等到他下樓來的時候,就不見了自行車,害得他徒步回家。所以他覺得還是舊車子好,舊車子沒事,往哪裏壹擱,都不招人惦記,於是,他就在城北的廢品收購站裏,買來了壹部人家當作廢品賣的舊自行車,推回家來,自己搗鼓、搗鼓後,精心修理了壹番,就壹直在腳下用到了現在,他現在再也不用擔心會丟車子了。說完,他還真有點得意地沖我笑了。
聽了胖子的話,我無奈地搖了搖頭,感慨道,這還真就應了過去那麽壹句老話,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呢。
如今,胖子壹家並沒走遠。他就居住在我家對過的小巷子裏。我早上出門去晨練,就會在道口碰見他推著自行車從小巷裏出來,壹手抓著自行車把,壹手拿著話筒湊到嘴邊開始了清晨的第壹聲吆喝:“修理煤氣竈、熱水器、電飯煲、高壓鍋……”;如果是哪天中午或是傍晚,我稍早些就下了班回家,保準就能在巷子的道口遇見胖子出門攬活,同樣地會聽到他那聲“修理煤氣竈、熱水器、電飯煲、高壓鍋……”的吆喝。
壹晃,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們已經習慣了每天都聽到胖子那“修理煤氣竈、熱水器、電飯煲、高壓鍋……”的高聲吆喝。他的那聲極具磁性的吆喝以及他匆匆行走的背影,早已烙在了我們的心裏,同時,也成為了我寄居的這座鄱陽湖上的小城裏,壹道讓人矚目的人生風景線。如果在哪壹天,我突然聽不到胖子出門時的那聲吆喝,心裏就會嘀咕起來,這胖子是咋的了?我便會在中途下班後,專程去對面的巷子裏,他的出租屋裏找他去,看看他是不是哪裏又不舒服了?
我是真的喜歡聽胖子那句極具特色的“修理煤氣竈、熱水器、電飯煲、高壓鍋……”高聲吆喝的,再往後的時日裏也不會改變,這就猶如我喜歡晏殊的那首《采桑子》小令:“梧桐昨夜西風急,淡月朧明,好夢頻驚,何處高樓雁壹聲”壹樣……街上的那壹聲吆喝,不就是壹闕飄蕩在湖城上空,清新、悅耳、迷人、動聽、精短到極致的“小令”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