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成語大全網 - 愛國詩句 - 鐘靈毓的散文作品

鐘靈毓的散文作品

(鐘靈毓1996年7月12日於鄰水)

今夜,雨壹直下個不停。

我躺在學校這間最陳舊的瓦房裏,沒有壹點兒睡意。瓦背和窗外同時響起的音色不同的雨聲,將我的思緒不經意地帶回了那些與雨有關的遙遠的記憶。

兒時的我也住在這樣壹間簡陋的屋子裏。只是在那荒僻的小山村裏,我那間竹木結構的小瓦房並沒有顯出它的卑微和土氣。那時的我也許是最快樂的,我很沈溺於那方給我無限自由和樂趣的小天地。每當夜雨瀟瀟,我就躺在蚊帳密遮的木床上,豎起耳朵傾聽。那敲在瓦背上的清脆的叮當聲,打在竹枝上的簌簌聲,似乎是會變幻聲調和色彩的雨的音樂,讓我獲得了最早的令我心跳的想象。山村的夜是寂靜的,即使最細切的聲音也會在空谷裏激起回響。因此那音樂聲總是被奇詭的自然和我單純的思想放大......放大......營造出交響般的輝煌。那靜夜也突然變得非凡的熱鬧起來了,那時我的心裏就隨那雨的跳躍湧起壹波壹波莫名的激動。但每每激動得不行的時候,老被那可惡的狗叫掃了興致。

上初中後的壹個暑假,中午天氣很悶熱。我偷偷跑到屋後的苦楝樹上捉那吱吱亂叫的蟬。苦楝樹多刺,我必須小心翼翼爬上去,倒不是怕刺弄疼了我,我只是擔心留下了偷跑出來的證據。因為上去壹回也不容易,加上樹陰遮蔽,山風沁涼,所以捉住了蟬就樂得多呆壹會兒。也就是在那時,我第壹次驚異地發現,我家屋頂的那片灰黑的瓦,排列得那樣細密整齊,而且還給人壹種流動的錯覺,太像微風拂過水面時那粼粼的波紋。

不幸的是山風驟狂,很快大雨傾盆而至,我瑟瑟地蹲在樹杈間,隨搖晃的樹壹起舞動,渾身淋漓。風總算是歇了,雨大如註。我瞇縫著眼看我家的瓦背,竟開滿了無數朵飛濺的白亮的水花,那瓦溝上的青苔呀、青草呀,還有那枯黑的、半黃的樹葉呀,通通流動起來,滑向檐邊,稍壹猶疑便像下了什麽決心似的縱身垂直下落,我仿佛聽見了它們的歡叫......而那顏色沈悶的灰黑的瓦片在雨的沖擊中逐漸鮮亮了起來,還閃爍著逼眼的光澤。整個山村呢,全罩在蒙蒙的水霧之中,偶爾又會露出誰家屋檐的壹角,跟夢壹樣。但在雨中聽雨,就只有雜亂的混響了。耳裏全給灌滿了四面八方趕來的不管妳願意不願意的亂七八糟的聲響。可那並不讓我難受,我好象很樂意在那耳鼓脹滿後微醺般的迷糊中感受眼前的壹切。在那種半夢半醒的狀態裏我意外地獲得了對於雨的更清晰的印象。雨所幻化的壹切正是我們平時很難註意到或者很難體味到的某種生命的幻化。那些舊的新的,醜的美的,汙濁的幹凈的,晦暗的鮮亮的,都在我們不知不覺間交替了。

老家的雨總讓我在淡淡的惆悵中品出壹點兒甜美來。而我兩年前的暑假,在異鄉南國經歷的那場雨,卻有壹絲說不出的憂傷。那是我迄今為止最後壹次和她在壹起的那個晚上。也是我在父親的數次催促之後,抱憾回家的前夜。那夜的雨也下得很猛。我費了好多周折,才托人約了她出來。我站在她們公司的壹幢樓下等著,渾身早已在匆匆從住處趕來的路途中淋了個透。在冷風冷雨裏,在經歷了焦躁、惶惑、無望的等待之後,她像天使般赫然出現在了我眼前。那時我見她,內心翻滾的是抑制不住的欣喜和飽受冷落的怯懦。她撐著壹把我當時沒能看清顏色和形狀的小傘,但我至今仍固執地認定那是壹把我今生見過的最美的傘。我趕緊走向她,就在我即將挨近她的瞬間,她似乎下意識地把傘蓋微微挪向了我壹邊。我膽怯卻又不舍地靠著她撐過來的傘的邊緣,壹同走向了那家小食攤點。雨水鉆進我的眼睛,錐擊我的臉,生痛生痛的,但我滿心雀躍!

那是壹家緊靠她們公司正門的攤點,門面很窄,不大的地方擺了七八張長條的桌子,每張桌子兩邊都安放了可容三四人坐的高過頭頂的靠背木椅。我們相對坐下,狹小的空間只有我們兩個人,店內光線也極暗,但我壹直不敢正眼看她。我只是在假意環視店內陳設時,驚惶地掠過她的方向,間或還用示意點菜來掩飾我的窘態,當然還有全身淋濕後無法自控的冷顫。具體點了些什麽我已記不清楚,但我壹定記得炒粉和田螺,尤其是田螺。因為我是平生第壹次接觸那鬼東西,而且至今我也不明白吃那玩意兒到底有什麽好。但那天晚上我很勉強地吃了幾口覺得難於下咽的炒粉後,就是用吃那原本無趣的田螺挨著時間了。我現在壹想起那事,還生恐她認為我是多麽喜歡那東西呢。

我們都絕少說話,她更是矜持少語。我耳裏只有門外滔滔絮絮的南國夜雨,那雨也正壹絲壹絲沾滿我漸漸生寒的心底。眼睛熱熱的,鼻子酸酸的。

記不清什麽時候走出了小食攤,記不清我們有沒有道別。我只知道我在走進雨地的剎那,像不甘心就此舍了我的生命壹樣,猛然回首,她卻在傘的掩護下側過頭去,漸行漸遠了...... ——同題詩序

(鐘靈毓 2001.3初稿 2005年4月28日修改 2009年5月30日最後修訂)

臨窗而立,空氣有些微潮濕。窗外每個生動的壹瞬都會輕輕觸動我的思緒。

雀兒飛鳴,婉轉低回,那在空中回旋的裊裊余音,可是妳微笑的容顏?

日出日落,雲卷雲舒,那在心頭縈繞的柔柔清風,可是妳微笑的色彩?

壹直試圖看清妳,想弄懂妳忽明忽暗的笑意,壹直試圖能用文字把妳的微笑詮釋。總想把妳當做散文或者詩歌來讀,可是,這樣的妳究竟相似於哪種文體?或者只是壹些散落的不易收起的文字?

妳的微笑是什麽顏色?

快樂時,雀躍看妳,妳的微笑是清涼的蔥綠,清新而不清冷,寧靜而不孤寂。

平淡時,沈思看妳,妳的微笑是淺淺的天藍,生動而不張揚,明朗而不奢華。

憂傷時,幽幽看妳,妳的微笑是暖暖的橘紅。熱切而不輕佻,溫暖而不沈迷。

熱情時,癡迷看妳,妳的微笑是柔和的淡粉,浪漫而不虛無,美麗而不妖冶。

妳的微笑是什麽顏色?

當命運的車輪迷失了軌跡,妳迷惘的微笑中是否也夾雜了深重的灰色?那曾在低空中遊移的沈沈霧氣,可是妳此時的心情?

當生命的航程遭遇了重創,妳沈靜的微笑中是否也沈澱出難言的苦澀?那曾在陽光裏閃動的淡淡笑容,可藏有無奈的嘆息?

入夜,連蟲兒都隱去了低鳴,妳寂寥的身影勾勒在窗前。 我忽明忽暗的指間的煙火, 可映亮了妳疲憊的笑容?

走近妳,妳的笑容清晰、明朗,壹如被雨水剛剛沖洗過的天空。那晴朗的碧空中,是否也會有雲朵飄過?

妳在想些什麽,哪裏是妳微笑無法觸及的角落?當夜晚月亮的清輝點綴每壹個瑰麗的夢,妳的微笑是否也充滿了月光般的期待?

妳的微笑是什麽顏色?

我知道,在那個微笑裏,也有著夜鶯歌唱不出的苦痛。

我知道,在那份從容裏,也有著時光無法收拾的碎片。

妳的微笑,是我反復回味於心頭的慰藉。沒有妳微笑的照射,我只能平淡地走過歲月。

妳的微笑,是我眼底最溫柔的那抹底色,沒有妳笑容的滋養,我只能暗淡了筆底的詩情。

我如此眷戀妳的笑容,那裏有妳的憐惜,妳的柔情,妳的堅定,妳的執著。從妳繽紛的笑容裏,我采擷壹片如雪的柔情,等待妳的綻放,等待妳的絢爛。

妳就那樣靜靜地靜靜地微笑著,我就這樣深深地深深地凝視妳。

也許,突然之間,妳和著如歌的行板,揚壹頭長發,穿過季節的間隙,在某壹個或平凡或激情的日子,走近我,壹路低吟淺唱…… (鐘靈毓2002.11.6於鄰水初稿 2008.3.18於南充修改)

妹兒,是鄰水人對女性的昵稱,壹如南充人嘴裏的“女子”,壹如“妹妹”和“女兒”,壹如山,壹如水。

山村的女子都叫“妹兒”,她們有了女兒,女兒也叫“妹兒”。大人們管鄰家的小女孩,老人們管出嫁歸來的女子,都這樣叫。壹聲“妹兒”,那麽甜,那麽稠,就像鐵鍋裏冒著騰騰熱氣的玉米羹,那彌漫的濃香,不用品嘗,心便悠悠地醉了。

我的奶奶是鄰水東槽人,幾十年也沒改了她的東槽地方口音。可就是她那對著表妹們用東槽口音叫出的“妹兒”,讓我和弟弟們飽嘗了做灰頭土臉的小男人的酸澀。因為在那壹聲悠揚的響起之後,奶奶會用她那雙流淌慈愛的手憐惜地親撫她們的頭。平日跟我們在壹起驕橫無比的表妹們,便立刻柔順如水了。

當這家那家的姑姑們偕夫將子回來的時候,老人們那壹聲聲“妹兒”的呼叫,就是娘家人最高的禮遇。姑姑們的眼睛裏,立時有晶瑩的淚光汩汩湧動。她們似乎忘了羞怯,任滾落的淚珠砸得腳下的青石板啪啪脆響,聽得小妹兒們心生妒意。

對村裏的媳婦們,老人們也叫“妹兒”,只是要在前面冠以她們的姓氏。我的母親兩歲喪父,她的母親很快獨自改嫁了。此後的十幾年,她是跟著她的奶奶長大的。我不知道她的奶奶是否叫過她“妹兒”,但自幼不幸的她嫁到這裏後,便被老人們叫做“林妹兒”。這樣的昵稱,她壹直聽到五十二歲離開人世。

我無從知道母親的童年是怎樣度過的,因為那也是母親短暫的人生中最傷痛最脆弱的部分。但從我記事起,山村的嬸嬸姑姑們總是愛往我家跑,大老遠地就對著我家的門喊:林妹兒在家嗎?她們總是拿著大大小小的花布擠在母親的木樓裏,唧唧喳喳地討問這討問那,每當這時,母親便會歪著頭,將手中縫制布鞋的針線往頭發上輕柔地壹抹,俊俏的臉上立時泛起溫暖而羞紅的笑意。

全家最快樂的時候,那是父親從縣城學習歸來帶回糖果的晚上了。可是母親不會忘記了鄰居們,她大把大把地抓著糖果往口袋裏塞,然後在我們兄弟三個不滿與嫉妒的目光中舉起油燈出門了。不久,在遠遠近近充滿感激與憐愛的“林妹兒”的呼喊中,就會聽見母親細碎的腳步聲了。母親的慷慨常常使人咋舌,油鹽醬醋,小孩衣物,只要家裏有,她都會傾囊相送。惡劣的生存條件,使母親和鄉親們在相濡以沫中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也許因為父親是教師,母親似乎極少關心我們的學習。可在我參加中考的前幾天,母親每晚都陪坐在我身旁。夜深了,雖是盛夏,但山村的夜卻格外地涼,母親仍在縫縫補補。偶壹擡頭,壹碗熱氣騰騰的面條就放在了我的眼前,母親的眼中有的是慈祥和力量。第二天母親喚我起床時,碗中有母親剛煮的荷包蛋。至今,每當夜深獨坐時,總感覺母親就在身旁,書中搖曳著母親瘦小的身影,母親用她那溫暖而博大的胸懷,給了我前行的勇氣。

母親還不滿五十歲,已經明顯蒼老,可是在我們面前,她總是精神抖擻。逢年過節,母親仍然事事張羅,忙裏忙外,但是壹見到我蹣跚學步的兒子,母親會立即放下手中的事兒,蹲下身子親昵地抱著我的兒子,聽他唧唧呱呱地亂叫,這時母親疲倦的臉上會泛起少女般地甜蜜與幸福的漣漪,母親,我多想問妳,這壹刻,妳又憶起了妳美麗的少女時代麽?

六年前那個風雪之夜,妳再也禁不住病痛折磨,盍然長逝。寂靜的山村響徹著兒孫們撕心裂肺的哭喊,還有鄉親們哽咽的念叨:林妹兒,林妹兒……

在被思念和傷懷填滿的六年裏,有時候我會安慰自己,在病痛中死去的母親又何嘗不是幸運的呢?因為她永遠地躺在了寬容的山間那條親情漲滿的河流之中。

山裏的妹兒們老了,就會坐在枯草散落的小土壩上,曬著冬天的太陽。我總是在恍惚之中,看見母親坐在那群蒼老的妹兒們中間,縫制著布鞋,不時還會歪著頭,將手中縫制布鞋的針線往頭發上輕柔地壹抹,俊俏的臉上依然泛起那溫暖的羞紅。母親啊,在冬天純凈柔和的陽光下,妳和嬸嬸們蒼老的影子總是柔柔地傾瀉壹地,真像土壩邊那條石溝裏的水,清清的潺潺的水。

也許,山村的妹兒,真是山的妹妹,水的女兒。而水,也許就是妹兒們純美生命的另壹種行走。 (鐘靈毓94.4作於鄰水 2003.9修改)

壹個暮春的傍晚,我又踱步於校園。

踏著滿地雨過的殘紅,心中竟有壹份惻然。將近而立的年齡,照理不應再沈溺於傷春惜時之中。只是這紛亂的雨絲,滿地的落紅,似乎觸動了內心壹份隱隱約約的情感。自己審視著情緒……未央歌夢已遠,有的,只是屬於將近而立的莫名的滄桑感。似乎屬於十六、七歲的青春,在寒風細雨中,已越揚越遠。杜鵑花喧鬧在枝頭,在雨中綻放搖晃著,偶有落地,化做了春泥。我呆呆望著,竟被壹陣傷春的情緒感染,久難自已。

回到宿舍,我又操筆勤耕,直到深夜。四下無人,惟有傳來隱約的歌聲陪伴著我。壹首熟悉的老歌傳來,竟是中學時代的歌。那個時代,是校園民歌的末期吧?!我們聽著《蘭花草》、《踏浪》、《外婆的澎湖灣》,醉心於《采檳榔》,傷懷於《末了情》。只是那些人,那些事,曾以為已經在心中塵封模糊淡去,現在又慢慢浮現了出來。我漸漸回憶起年少的青澀歲月,壹種奇異的情懷在心中醞釀著。我試圖以拼命的工作壓抑這份飛的浮想,無奈心似脫韁之駿,越馳越疾,那,畢竟是我的未央歌呵!

仿佛之間,壹個青春澀澀的少年,怯生生開門進來。那是年少的我嗎?!我不知所以地望著,無言對對。看著年輕的自己,許多蒙塵的記憶又鮮明起來。也曾是個熱情、純真、“為賦新詞語說愁”的少年呵!“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樓”,“而今忽忽已不在,夢裏偏難有!”

將近而立的自己,所得的或說所學的又有多少?是更會保護自己?圓融處世?知道了更多的道理?抑或是更會隱藏壓抑情緒、矯飾欲求,喜怒不形於色?我知道我成長了許多,但所失去的,卻不知又有多少?在沈溺於工作的生活中,包起壹層層厚厚的繭,編織著種種信念、夢想,而今思來,盡是嘸然!成熟?長大?還是找到更好的避風港和逃避現實的借口?捫心自問,上壹次感動或者痛哭,又是什麽時候? 我為自己驚人的理性與日益消褪的易感的心,感到莫名的驚懼。

我曾是懷著壹顆熱烈而浪漫的心踏進教書育人的門檻的。當初吸引我來此的,全然不是為了生計與虛名——只是在那個初雨的南國的午後,與壹只白鷺的邂逅。我工休踱步於水池堤岸,千滴萬點的雨在池面上畫出纖柔的漣漪,突然之間,在蒙蒙雨煙中,壹只白鷺優雅地劃過池面,如夢似幻,令人心醉神迷。我忽地憶起了正躬耕於壹群山野孩子間悠然信步的父親。那夜,幾個患難的朋友聚在壹起;也許是喝了酒,酒熱衷腸,我們互相說了些肝膽相照的話。我更趁酒興,說出了離粵返鄉從教的豪言壯語。翌日我便啟程。壹來竟是三年。

在學校的日子,就像壹組永不運行錯誤的程式,規則得令人吃驚。在智識上,我自詡成長了許多,但在生命上呢?我給自己留下了無盡的疑竇。或許,人生根本就無所謂意義的問題存在,即使有,每個人的詮釋也應各有所異。縱然如此,隨外出謀生之心又日漸起,對這裏的壹草壹木,便突然生出了強烈的眷戀。現在最想,同時又最怕看到的,大概是校園角落的殷紅的桃花了吧——那兩棵矮矮的被學童吊彎的獼猴桃樹的傑作喲——那別離的顏色!

突然驚覺,那過往的歲月 ,漸漸淡去,變成破碎而模糊的往事。心中忽地又萌生了壹股沖動,在年輕過往的我的引誘下,我開始以詩句的形式寫下壹些往事。依稀之間,十四歲那年正上初三的我胡謅的那些放浪的句子又回蕩耳際:

沙岸兒青青那草

涼河裏風來搖

幾襲輕狂衫兒

微醺不知步調

交臂枕首

靜聽大千音妙

癲狂笑間

露兒濕背了

撲入雲霧裏

壹曲新詞

喚來淑女窈窕

這是我年輕的歌呵! ( 鐘靈毓 2005年8月16日於鄰水)

我總是想,語文課完全可以成為美的天堂。它有音樂的鏗鏘激越、低回婉轉,書畫的線條色彩、形象神韻,有辯論的幽默酣暢、機鋒睿智,更有情感的粗放細膩、率真蘊藉。語文所有的美妙在於它可以是恢弘的交響,也可以是舒緩的小曲;它可以莊重典雅,也可以自然天趣。語文拒絕貧乏,拒絕說教,拒絕刻板僵化,拒絕毫無意義的偽知識的絮叨。語文就是美,美的體驗,美的學習,美的創造。

詩經楚辭,唐詩宋詞,文言白話,敘事抒情議論,都是美的。老莊、孔孟,李杜、韓柳,蘇軾、王安石、歐陽修......他們無不是美的極致。他們的語言字字珠璣,隨讀隨誦,豈非常與巨擘比肩?魯迅、郭沫若、老舍、朱自清、冰心、郁達夫、巴金、林語堂......他們無不是美的精華。他們的語言句句性情,時感時悟,豈非常覺如坐春風?

頭頂璀璨的漢語言星河,腳踏堅實的漢語言土地,莘莘學子既怯於擡眼,卻也不屑於低眉。總是自欺欺人地以忙於應付中考為借口,不解真味,亦不嘗真味。久之,他們便從骨子裏排斥這種美的陶冶,整個身心浸淫於無休無止機械重復的練題之中。殊不知,完全以練題為手段的語文學習,只能是事倍功半甚而事倍功無。壹旦結束了升學的任務,腦子裏又留下了幾多美妙的漢語言的音韻?我不知道是應該為迎合他們只做做擬題閱題的悠閑工作並因此陶醉愜意呢,還是應該為我迎合了他們-----犯下扼殺青春、誤盡蒼生的罪孽去深陷悲哀?

語文學習或者說語言學習本質上就是壹種用心模仿的活動。我們每壹個人在幼年時期學說話,就是靠了單純的好奇,用心聽身邊的人說話,然後模仿著說逐漸學會的。絕不是先學習什麽語法規則,然後根據這些規則套著說話的。我們的語文學習當然不是學習說話那麽簡單。但至少給我們這樣壹個有益的啟示:多聽,多讀,多模仿,建立起對語言的敏銳感覺,始終是學習語文的必由之途。

在精力充沛,強於創造的年齡,他們把自己整個束縛在那些似是而非味同嚼蠟的重復勞動中,把原本活躍的思維自我扼殺在那些可惡的造題者自定的所謂標準裏。書沒有好好讀幾本,話沒有好好說幾句,更遑言高尚情操、獨立人格、自由精神!正譬如吃飯,讓妳天天只分析人要吃飯的原因,弄清飯菜的營養成分,練習吃飯的動作姿勢,就是不讓妳真正扒幾口飯,妳們壹個個不面黃肌瘦有氣無力才是怪事!我們為什麽要沈醉那種膚淺的、架空的、照本宣科的所謂分析?為什麽要迷戀那種僵化思維的、背離語言學習規律的所謂“習題寶典”?

我們中國人習慣把“看書”或“學習”稱作“讀書”,我以為這再恰當不過了。“讀書”,就是要我們放開嗓門,把書念出來。我們學習語文的根本失誤就是“不讀書”,而糾正這個失誤的最基本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讀書”!還我瑯瑯書聲,還我少年意氣!

當學生們涉足書海,自然會發現,每壹本書都像壹個人,她有自己的情感,自己的風格,自己的音色音調。然而那些真正優秀的作品,它們都有音樂般優美的音調和律動。而中國文學最突出的美學特征就是“訴諸聽覺”。詩歌散文韻律流轉,自不必說,小說明白曉暢,同樣鮮明地保留了聽覺藝術的特征。乃至好的日記、書信和演說辭,都能讓人感受到那經典的氣韻,經典的音色。我永遠感激那些在有意無意間嚴格要求我“讀書”的老師,感激那些自己也醉心於“讀書”的老師,他們使我從小聽了很多余味悠長的書,並接受了很好的朗讀訓練。長大成人後,雖然拿起書時總不便出聲,但心裏壹定會有壹個聲音在縱情吟誦。而且時時提起筆來,少年時代讀過的那些書的音韻旋律就會立刻縈繞耳畔,讓我神思無限。

然而無論是聽書、看書還是讀書,都離不開想象。閱讀文學作品尤其需要想象。作者靠想象把五彩繽紛的世界凝聚成文字,而讀者也必須依靠想象把文字中的內涵充分地釋放。否則,我們的閱讀就不會有情感的搏動和美的愉悅,更不會有深入其裏的理解和感悟。清代文學家金聖嘆讀“武松打虎”,讀到喝足了酒的武松不顧官府文告,壯著膽子直上景陽岡時的幾句描寫:“壹步步上那岡子來。回頭看這月色時,漸漸地墜下去了。”金聖嘆在此批註:“駭人之景!我當此時,便沒虎來,也要大哭。”這是何等傾情的想象!顯然,他已把自己完全融入了施耐庵描寫的情景之中,並在精神上和那醉意朦朧的武二郎戰戰兢兢地上了景陽岡。我們這裏也可以想象得出,金大師讀書至此,壹定是額沁冷汗而口喘粗氣了。這樣的讀書才算讀出真滋味來了。

學生們也許認為,我們都還小啊,很多東西我們根本無法理解,還看它幹嘛,讀它幹嘛?誠然,理解那些含義深刻的作品,往往需要人生閱歷。但真到我們人生閱歷足夠的時候,或許我們卻沒有閑暇更沒有閑情去讀它們了。我們利用嬉戲玩樂的時間去看壹些讀壹些背壹些文學珍品,這是為我們的未來預先存儲壹筆精神財富。文化的東西是可以發酵的,隨著年齡增長、閱歷豐富、認識深刻,那些東西便在我們腦子裏分解、沈澱、澄清。重新想起它們時,其要義與主旨自然領會。記得被魯迅先生稱作“中國二十世紀最傑出的抒情詩人”的馮至曾說過:“我在童年時背誦過壹部《論語》,半部《詩經》,當時的確很痛苦,在那些費解的字句裏消磨了我許多美好的童年時光,可是成年後,漸漸了解了其中的意義,也像吃橄欖壹般,苦後有余甘。如今我並不後悔在兒時背的那壹部半書。”誠哉斯言!

大家們筆下泉湧汩汩,不擇地而出,無不皆因胸藏萬卷。絕沒有誰是因為熟諳了文章之法成為文壇聖手的。有則寓言講紀昌學射,飛衛教他“先學不瞬”,既而教他“視小如大”。紀昌成為射箭名手卻沒有先學射箭,而是先練內功,從而達到“不射之射”的化境。陸遊說“詩家功夫在詩外”,也是這個道理。我們平日裏鉆進題叢,閑置書卷。考試寫作時又絞盡腦汁,搜索枯腸。何其可笑,何其可惜!

什麽時候,我能夠看見學生們遊弋書海,信馬文山?什麽時候,我能夠聽到他們金聲鏗鏗,玉振瑯瑯?又什麽時候,讓我壹賞他們口若懸河、縱橫捭闔、倚馬可待、壹揮而就的風采?

在我年屆而立的時候,在這個蕓蕓眾生為利盡利散熙來攘往的年代,夢想依然艱難地探出了冰冷堅硬的地面,悄然綻蕾。但是,如此美麗動人的夢,在這個單純的物欲幾乎滲透整個社會肌體的時代,能如願開花麽? (鐘靈毓2006年5月於鄰水)

壹個二十世紀四十年代上海睥睨不馴的天才,壹個寂寞而開寂寞而芳的傾國傾城的美女,在壹個平淡寂寞的中秋前夕寂寞隕落。

整整壹個世紀的喧囂華麗的寓言從此風流雲散。

但誰能從記憶中輕易地抹去那壹縷曾經絢麗的亮色,誰能把她像舔去嘴角的壹顆飯粒那樣把她輕咽入喉?

“特殊”、“另類”的張愛玲,“冷漠”、“超拔”的張愛玲。出身大家世族,彌漫幽深、沒落和感傷氣息的張愛玲;橫眉淑女規範。乖張孤僻又不惹半點塵埃的張愛玲。交織出了壹種叛逆與蒼涼、傳統與現代完美結合的經典韻味。

她是虛無的空氣,是流淌的靈魂,是不衰的傳奇,更是閃爍的流言。家族的紛繁變遷留給她的是滿目蒼涼,情感的花開花謝留給她的是滿懷愛恨。於是,塵世繁華熱鬧,她只輕輕壹揭,繁華似錦的幕布後便倏然現出哀涼的人生荒漠。那壹切要逝去、快逝去、正逝去的美麗,都成了永遠無法觸及的郁怨。這就是張愛玲,把文字的絢麗推到至高之境,把人心的幽微窺得纖細畢現的永遠的傳奇。

才情並茂的張愛玲,壹生勾畫著自己理想的生活,而又壹生都生活在無限的理想之中,生活的平淡與瑣碎,俗世的紛擾與喧囂,人與人之間的欺騙與傾軋......這壹切都像壹張網,把壹位用感覺和理想生活的天才美女束縛其中,讓她在強大的世俗面前頭破血流,最後化作塵泥,成為爬滿塵垢的舊書中壹個不惹眼的童話。

女兒操琴,男兒倚劍。笑傲江湖的故事可以發生在任何朝代,不管時光如何流逝,也不會磨滅人對於美好愛情的理想。不會讓女人失去對浪漫的渴求和追尋,也不會讓男人放棄俠骨柔腸。超凡脫俗的張愛玲也未能逃出人生的宿命。壹輩子執著地等待,等待才子佳人、天造地設的“絕配”,然而,“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最後遇到的卻是壹個不解女兒情懷的男人,她卻固執地低下了“高貴的頭”。而用心的纏綿換來的是半世孤獨!也許,“自古紅顏多薄命”,也許心比天高註定是命比紙薄!?

時光急逝,星鬥匆移,照在我們身上的依舊是秦時的明月,依舊是謫仙的鄉愁。窗外,此時,月華如水,如果那裏有壹株丁香樹,那沁出淡淡幽香的樹下,壹定有壹位撐傘而行的女子,壹如當年雨巷中那個丁香壹樣結著愁怨的姑娘,她,就應該是壹襲華袍、風塵滿面的張愛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