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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亮窺豹錄·臧棣

臧棣,生於1964年。北京人。詩人,批評家。畢業並供職於北京大學。

臧棣部分詩集。

? 窺豹錄·臧棣

? 胡亮

詩人而亦批評家,兩種天賦,同時綻放,放眼新詩史,可謂鮮矣哉。屈指數數,臧棣當為壹時之選。大詩人,大批評家,兩者皆有可能。或緣於驕傲,或歸於專註,臧棣似乎只在意兌現作為大詩人的可能。臧棣所作元詩(metapoem),或謂論詩詩,數量質量都很可觀,既擴大了詩人的半徑,又挽回了批評家的當年勇。說到臧棣所作元詩,不能不提《新詩的百年孤獨》。“新詩”何所指?總集,還是別集?現貨,還是期貨?臧棣的指望,或在現在進行時態的新詩,某種程度上,這種新詩以“孤獨”為勇氣並以“個我”為信心支撐?為了間接回答上述問題,並直接切入本文主題,筆者將陸續引來此詩的第四行、第十二行和第二十四行。首先引來第四行:“它繞開了遺傳這壹關。”舊詩與古典性,從胡適,到臧棣,均被視若關口或虎口。為慶祝新詩脫險於“遺傳”,此語洋溢著顯而易見的竊喜。胡適推行白話詩運動,到今天,或以為過激,或以為未竟,前者已有反省,後者則吃了秤砣鐵了心。臧棣當屬後者無疑。在他看來,新詩與舊詩,現代性與古典性,壹刀兩斷,沒有采補、商量或交通的余地。臧棣的詩學律師,西渡先生,出於此種立場,就曾微詞過蔣浩之以古字入詩。臧棣,西渡,他們都認為:新詩必須以自身為起點,以自身為傳統。來讀《新詩協會》,“除了它自身的重量外,它身上/還有壹種無法稱量的重量”。來讀《新詩學叢書》,“妳看到過的每壹只天鵝裏/妳都不曾錯過妳自己”。“無法稱量的重量”,“天鵝”,都是現在進行時態。新詩與現代性,經由臧棣,真應了帕斯(Octavio Paz)那句老話:“和最近的過去發生決裂”。來讀《未名湖》,“我猜想,在我之前/或許沒有誰曾把這小湖/看成是壹個小火車站。”胡適,臧棣,包括西渡,都出自北京大學。北大乃是白話詩運動的重鎮,亦是啟蒙運動的前沿,而未名湖,恰如北大的藍色心臟——臧棣反復吟哦,已寫出數百首《未名湖》。可見北大學統,堪稱草蛇灰線。現在引來第十二行:“它暴露了不可能。”也許在臧棣看來,新詩之所以讓人銷魂,恰在於索取某種“不可能”——不僅是“意義不可能”,還有“修辭不可能”。既要盾堅,又要矛利,既要絞繩,又要活口。比如,既要索取抽象,更要索取具象的抽象,既要索取理性,更要索取感性的理性。舍此而外,臧棣還欲在我中索取非我,在無知中索取知,在語言中索取想象力和好奇心,在詞中索取物,在能指滑動中索取邏輯上的致幻術,在奇喻和訓詁學中索取重新認識世界的種種小角度,在晦澀、虛構和遊弋中索取幾乎不差分毫的命中率,在敘事中索取反敘事,在饒舌和節外生枝中索取直線,在步步經營和褶皺中索取滑翔,在精確中索取神秘主義,在個人經驗中索取集體無意識,在抑郁癥中索取英國式幽默,在多聲部中索取耳光響亮,在菠菜、黃瓜和官能快感中索取微觀政治學,在修辭的享樂主義中索取五十噸的載重,在細小切口中索取萬象,在不自然中索取自然,甚而至於,在詩中索取散文、小說或奧尼爾(Eugene O'Neill)的冰塊。面對互否的兩者,臧棣總是能搭起壹根遊絲。這種技藝的冒險主義和平衡術,驚險,卓越,極富觀賞性,鮮有機會讓詩人得到壞詩。帶著壹點兒誇張,筆者會說,臧棣只有好詩——哪怕是聰明得過了頭的好詩。可參讀《說明書》《個人書信史話》《液體彈簧》《菠菜》《全體起立》《抒情詩》《月亮》《蝶戀花》和《細浪》,還有《小挽歌叢書》《黃瓜協會》和《最簡單的人類動作入門》——這份名單,壹定漏掉了更多更重要的作品。協會詩系列,叢書詩系列,入門詩系列,臧棣已各得數百首,對作者來說,對新詩來說,都是三個年輕而高大的山系(mountain system)。沒有臧棣,新詩,還有漢語,將會損失難以計量的精妙。然則,坊間亦頗有煩言,或以為,其詩堆積了過量的技藝的脂肪。比如寫到摁開關,詩人的運思就曲盡了幽微:開關上有什麽?塵土。塵土在幹什麽?酣睡。什麽在摁開關?右手食指。結果是什麽?塵土換了小床。舊的小床是什麽?開關。新的小床是什麽?右手食指。可參讀《在樓梯上》。可見殺雞也罷,宰蒼蠅也罷,臧棣都會用上很多把牛刀——他就是牛刀發明家,不用牛刀,又怎麽辦呢?但是,臧棣從未暫停過對“個我”的狐疑。來讀《未名湖》,“妳。妳!妳?”——堪稱步步金蓮。“妳”就是“我”。肯定,贊嘆,狐疑,全是眼觀鼻,全是鼻觀心。“我必須發明出好幾樣東西來推遲或分解某種正在成形的東西。”最後引來第二十四行:“它是生活中的生活。”這個短語,“生活的生活”,該怎樣來理解?生活的平方?生活和生活逼出來的某種語言生活?來讀《紀念艾青叢書》,“詩本身就是壹種生活,/但是詩不是全部的生活。別著急,/我的意思是,全部的生活反而要小於詩。”對此,讀者——包括學者——每每難以***喻,於是斥為形式主義、遊戲或語言決定論。難道臧棣的“智力優遊”,真沒有加強與“處境”的聯系?不,菠菜,黃瓜,軼事,都可以抱頭痛哭,都可以成全所謂“個人的歷史化”——上文對此已有暗示。來讀《唯有燕子為我們援引憲法叢書》,“唯有燕子為我們援引憲法,/就仿佛我沒有別的遺產,/這麽多年過去,街頭依然是我的遺產。”還可以參讀《謝謝妳,酒杯》《岸邊》《燕》《轉折》和《抵抗詩學叢書》——這些作品大都完成於“那麽多年以前”。街頭歷史如雲如煙,除了詩人,哪裏還有司馬遷?臧棣為雲煙立傳,除了晦澀,哪裏還有安全帽?——這些問題,要從容討論,只能留待他日。在某個時段內,某個範圍內,臧棣已經成為源頭、中心和範例。他的寫作、酬贈和交遊,已經引導並鞏固了壹個半公開的精神社區。將來的新詩史書寫,也許會這樣表述:臧棣,以及燕園詩群。相關人物甚多,西渡和蔣浩而外,這裏至少還要提及:清平、蔡恒平、戈麥、桑克、麥芒、王敖、姜濤、胡續冬、冷霜、馬雁和熊挺。其中個別人物,並非出自北大,故而亦可稱為泛燕園詩群。

(本文節選自胡亮新著《窺豹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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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亮,生於1975年,詩人,論者,隨筆作家。《元寫作》主編。出版論集《闡釋之雪》、《琉璃脆》和《虛掩》,編著《永生的詩人:從海子到馬雁》,主編《出梅入夏》。目前正在寫作詩集《片羽》、論集《窺豹錄》、專著《涪江與唐詩五家》。曾參加青海湖國際詩歌節、洛夫國際詩歌節、邛海國際詩歌周。獲頒袁可嘉詩歌獎。現居蜀中遂州。

胡亮部分著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