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劉敬傳》曰:“公劉避桀居豳”(公劉遷豳原因下文祥說),公劉與夏桀並提,當為同時代。公劉之先祖不窋曾棄稷不務,竄於戎狄之間。《史記·匈奴列傳》又雲:“夏道衰,而公劉失其稷官,變於西戎”。公劉不可能為夏之稷官。從不窋以來,周人處於戎狄之地,被視為戎狄之人是可靠的。今本《紀年》於桀三年系“畎夷人於岐以叛”。(《後漢書、西羌傳》:“後桀之亂,畎夷人居邠,岐之間”),既然不窋、公劉所率的族眾被視為戎狄,故“畎夷人居邠,岐之間”,可能是指公劉遷豳壹事,如果這樣理解無誤,則今本《紀年》的記載與《劉敬傳》的說法是吻合的。
從不窋竄於戎狄地區的時間而論,《夏本紀》:“帝孔甲立,好方鬼神,事淫·亂。夏後氏德衰,諸侯畔之。”《周本紀》說:“不窋末年,夏後氏政衰,去稷不務,不窋以失其官而犇(奔)戎狄之間”,不窋竄於戎狄,當在孔甲之時。自是以後,傳至公劉,則為夏桀之時。《爾雅·釋親》註引《汲冢竹書》:“不窋之晜孫”清代學者朱右曾編的《汲冢紀年存真》很有見地的將“不窋之地晜孫”壹句列在後桀之世,並且說:“晜孫者,玄孫之孫,已之六世孫也。此雲‘不窋之晜孫’,不知所指,意者其指公劉乎?漢劉敬對高帝曰:‘周之先自後稷,堯封之邰,積德累善,十有余世,公劉避桀居豳。’然則公劉正當夏桀之世也。”《周本紀》中從不窋到公劉是三世,可能是擇其要,舉其顯赫者。如是推論,公劉處放夏末之世是可信的。
二 公劉出生在北豳 除《中國通史》的個別版本未明確提到公劉遷豳外,其余許多史學和文學論著都說到公劉遷豳壹事。“自後稷十傳至公劉,遷居於豳(今陜西旬邑)”。“公劉遷居豳”。“到後稷三世孫公劉時,農業更為發達,遂定居於豳。周人的詩歌《公劉》描寫了公劉帶領族人遷居於豳的情景。”“公劉從邰遷豳”。“公劉從邰遷豳”,表明公劉出生於邰,這種說法則與史實不符。《國語·周語》載祭公謀父曰:“及夏之衰也,棄稷弗務,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竄於戎狄之間”。《史記·周本紀》不僅說公劉的先祖“不窋末年,夏後氏政衰,去稷不務,不窋以失其官而犇戎狄之間”,而且說公劉繼續居住在戎狄之地,即“公劉雖在戎狄之間,復修後稷之業”。說明公劉應出生在戎狄之地。所謂戎狄之地,據《括地誌》載,指寧、原、慶三州之地,“寧、原、慶三州,秦北地郡,為義渠戎之地,周不窋、公劉居之”。寧、原、慶三州,即今甘肅慶陽地區、平涼部分地區及陜北部分地區。邰即□,《史記正義》引《括地誌》雲:故□城壹名武功城,在雍州武功縣西南二十二裏,古邰國,後稷所封也。邰與“戎狄之間”相距數百裏,公劉不可能出生在邰。
地方誌對史籍作了很好的補充,清代趙本植編《慶陽府誌》對公劉的出生地有明確記載:“慶陽乃禹貢雍州之地,周之先後稷子不窋所居,號北豳。春秋時為義渠戎國,始皇滅義渠□其地為北地郡,前漢因之。……”(筆者註:卷三,有□符號者,壹字不清楚,)。又載:“按《舊誌》,不窋後稷之後,值夏德衰亂。竄居北豳,即今之慶陽也。子鞠陶,孫公劉,俱歷世為茲人”(卷三十壹)寧州“本公劉舊屬邑”(卷三),在“州西壹裏,周之先公劉居此,謂之北豳。春秋為義渠國,《元和誌》,夏時公劉邑地也”(卷十壹)。今正寧“公劉舊疆”(卷四十壹)。從《慶陽府誌》中“俱歷世為茲人”、“周之先公劉居此”、“公劉舊疆”的不同記載,可以看到,公劉出生在今慶陽縣,活動在今寧縣、正寧壹帶。
語言也是很好的佐證。在現代漢語中保留了不少古漢語成分,現在人們使用的某些語言,則是若幹年前古人所用的語言的殘存或者轉言。對這壹問題的探討,必然有助於對歷史的考察。今慶陽地區群眾中很流行“撒土”、“撒糞”、“相親”、“相女婿”、“陰坡(山)地、陽坡(山)地、泉子等說法。這些說法在別的地區沒有或很少,而同《詩·大雅·公劉》的說法確是壹致的。譬如“徹田為糧”的“徹”,趙岐註《孟子·滕文公》:“猶徹取物也”。“撒土”、“撒糞”的“撒”與“徹”通。仍為取意。“相其陰陽”的“相”,《說文》:“省視也”。段註:“釋詁,《毛傳》昏雲相視也,此別之雲省視,謂察視也。”“相親”的“相”仍為察視之意。“相其陰陽”,現在慶陽地區的農民群眾仍保留區分山坡、土地的陰陽面種植農作物的習慣。“逝彼百泉”、“觀其流泉”,至今,這裏的群眾亦稱某溝中有泉子、水泉,壹般不說水井、水池,而且每搬至新的地方居住,首先就要查找水泉。
《公劉》篇還有“酌之用匏”壹句,匏,《說文》:瓠也。《詩·七月》又講“八月斷壺”,“壺”即“狐”之假借,葫蘆之類,摘葫蘆要斷蔓,故稱斷壺。葫蘆壹破為二曰瓢。今慶陽地區沿川居住的農家,仍保留將葫蘆壹破為二做瓢用的習俗。如是比較,不難看出,《詩·公劉》所用語言系北豳語言,當今慶陽地區農家使用的某些語言及日常生活用具是北豳之遺風。從語言的地方性及穩定性,反映了它們間的淵源關系,證實了公劉出生在北豳之地。
三 公劉遷豳 《詩·大雅·公劉》:“乃陟南崗,乃覯於京。”反映了公劉遷豳的方向。詩句說明公劉從原地南行,見到了高大的山丘,得到了建都之地。如果從邰地遷到豳,則為北遷,不能稱南行,謂南行,只能是由戎狄之地(今甘肅慶陽地區)徙豳,從遷徙方向山看,公劉不是由邰遷豳,只能由北豳遷至豳。
現在,我們要問公劉為什麽要由北豳遷至豳呢?公劉遷豳的原因,有人說:“公劉遭夏之亂,乃避中原之難,遷民於豳”。或者把公劉遷豳視為“被迫西遷”,“是整個部族的逃亡,流浪”。
公劉遷豳,並非“被迫”和“逃亡”。如果公劉是“避桀居豳”(《史記·劉敬傳》),則會向更邊遠的地區遷徙,而公劉則由“戎狄之地”——北豳遷至豳,是內移,是逐漸向關中地區內移。這壹歷史現象,反映了周部族在前進,在發展,怎麽能視為“避中原之難”和“流浪”呢?
那麽,公劉從北豳遷至豳,目的何在?《詩·公劉》這樣寫道:“篤公劉,匪居匪康。乃埸乃疆,乃積乃倉;乃裹餱糧,於橐於囊。思輯用光,弓矢斯張;幹戈戚揚,爰方啟行。”這壹段話寫出了公劉遷豳前所進行的各種準備,講清楚了遷豳的目的。“思輯用光”按《鄭箋》:“思在和其民人,用光大其道,為子孫之基”,這就是說遷豳的目的在於團結族眾,進壹步發展農業生產,為周族的發展奠定牢固的基礎。崔述也說:“蓋自不窋竄戎以後,地非安樂,事多草創,歷三世至公劉有令德,而生聚亦漸蕃,物力亦漸充,於是始擇善地而遷,立法定制以垂永久,其後遵守之而不改耳。”崔述對公劉遷豳的原因講得十分清楚。周先祖不窋率族眾竄至北豳,在涇河支流的馬蓮河流域的沿川地區居住,利用黃土高原土層厚的特點,挖窯洞,不窋的名字可能與住窯洞有密切關系。同時開發川地,進行農牧業生產,逐漸站住了腳跟,在環江與東河匯合於馬蓮河之處,修築地池。《史記正義》引《括地誌》雲:“不窋故城在慶州弘化縣(今慶陽縣城——引者註)南三裏。即不窋在戎狄所居之城也。”不窋的後代,鞠,《國語》韋註、《酒誥譯文》及《路史》引世本皆作“鞠陶”,《慶陽府誌》亦作“鞠陶”。文獻對鞠陶壹生的活動記載甚少,“鞠陶”得名可能與生產陶器有關。
1984年4月北京大學考古系等單位在慶陽地區合水縣蒿咀鋪鄉九站遺址進行了發掘,據鄒衡先生初步鑒定,該遺址出土的陶器,相當於商、先周、周初時期,出土陶器數量之多,在隴東還是首次(據悉,發掘工作正在進行中,詳細情況的分析待《發掘報告》刊出後)。大量陶器的出土,至少可以說在這裏居住的部族絕不是什麽遊牧部族。因為從歷史發展角度講,陶器生產與農業有密切關系。只有進行農業生產的部族,才有可能長期定居,只有在定居的基礎上,才會制作出大批的陶器來滿足定居生活和生產的需要。
九站遺址地處馬蓮河支流地帶,可能是從事農業的周部族的活動地區,這批陶器的出土表明當時的粗耕農業生產有壹定的發展。周部族經過長期的艱苦創業,到公劉時,人口有了迅速的增長,生產力有明顯提高,農作物種類增多。《豳風·七月》稱“其始播百谷”,在十月中收的農作物有“黍、稷、重、@、禾、麻、菽、麥”,耕作技術也有進步,農業生產出現了新局面,正如《周本紀》所說:“公劉雖在戎狄之間,復修後稷之業,務耕種,行地宜”。但是北豳地區山大溝深,對生產發展將會受到影響,公劉為了充分利用自己從事農業生產的能力,選擇更適合於粗耕農業的自然環境和較好的土壤條件是勢在必行,是姬姓部族進壹步壯大的要求,如果由北豳繼續往北發展,土質更差,氣候更為幹旱,所以,公劉只得率部由北豳南行,遷至豳地,這就是“始擇善地而遷”的道理。
公劉從北豳遷至豳的南行路線,史籍未具體記載。我們從方誌中得到了壹些信息。在《慶陽府誌》中,有關不窋的記載僅見於安化縣(今慶陽縣)內,關於公劉的記載,除安化縣外,寧州(今寧縣)、正寧縣均有,說明到公劉時,姬姓部族活動地城已擴大到今慶陽、華池、合水、寧縣、正寧壹帶。在今慶陽縣有“西姬峪,在府西南三裏,相傳為公劉子姓之居”(《慶陽府誌》卷七),“公劉莊,在府城北三十裏,有腴田數畝,號天子掌,人莫敢墾”(卷十壹)。在今寧縣有“公劉舊邑”(卷七),或“公劉邑”(卷十壹)。邑,指村落。在今正寧縣有“公劉舊疆”(卷四十壹)。如是記載,可以看出公劉所率的族眾散居於北豳地區,並且是沿著馬蓮河及葫蘆河流域行進的,由今慶陽、合水到寧縣、正寧壹帶,公劉從北豳遷豳的路線大致也是從今寧縣、正寧沿馬蓮河達到今陜西旬邑,或者壹部分從今合水縣境沿著葫蘆河渡過沮河達到旬邑的。《說文》段註:“沮水自中部縣子午嶺東南流而入於洛水。……洛水亦兼沮水之稱”。
《詩·大雅·綿》:“民之初生,自土沮漆”,也透露出姬姓部族在沮漆生活過的情景。《鄭箋》稱公劉“居漆沮之地”。漆沮在何地?“漆沮乃指陜西渭水北的洛水,……古只名漆沮水,到戰國末年始有洛水之名”。《說文》段註引《方與紀要》曰:“洛水出慶陽府合水縣北二十裏白於山”。渭漆沮水源在北豳,漆沮之地則指水流經之地,大致是北豳與豳相接之處,公劉從北豳遷豳經過漆沮,並在漆沮之地暫時居住過,然後再到達豳地。
綜上所述,公劉遷豳是姬姓部族發展的客觀要求。公劉遷豳的過程,是不窋居北豳後,部族力量壯大,生產向前發展,疆域逐漸擴大的過程,不是公劉遇到什麽外部力量的壓迫而采取的消極的突然性的行動。公劉壹生致力於發展農業生產,在遷豳之前,他們不畏辛勞,經過豳地,渡過渭水去選擇好的樹木,即“自漆、沮度渭,取材用”,顯示了先民們的聰明才智和勤勞勇敢的精神。公劉遷豳是若幹年力量積蓄的產物,成為提高生產水平和部族生活水平的新起點,為周部族的繁榮奠定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