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
讀中學的時候有過壹個念頭——歸隱山林,遠離塵囂。
十四五歲的年紀,倒像個歷盡千帆,看破紅塵的落拓之士。若較真地追究緣由來,也實在無跡可尋。
人看自己不外乎鏡中花,水中月,朦朦朧朧,飄飄忽忽的,看不真切。
就像如今,愛起讀王維的詩,也是興之所至,情之所至了。
不願徒增煩惱,不如讀詩。
在王維的詩選裏,往後瀏覽,往前瀏覽,不知道念哪首才好。看到《畫》的時候,想起王維不但詩寫得好,畫也非常好。於是,選定了。
果不其然!
詩讀完,賞畫的能力也跟著提高不少。
繪畫,是壹種表達,藉由視覺的形式。
視覺以眼睛為鏡頭,對外在的空間進行感知,並在大腦中成像。人類的視覺不但產生映像,甚至會把映像升華為“精神”。藝術家以這些“精神”為元素,進行創作,於是,壹個被“詩意化”的作品又回到了我們的視覺前。
這是我對繪畫粗淺的理解。
賞畫,必須調動人自身的精神力量。
風景如畫,都是在與人有壹定的距離才能夠被看見的。“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王維看見的畫在墻上,還是在手中,我不得而知,但王維的視覺與畫之間壹定存在觀賞的距離。而王維把這種距離描寫為“遠“。也許不止是視覺的物理距離吧,更是王維的心理與畫的距離吧。就像初次見面的陌生,知之甚少,肯定不會產生親近的感覺。但看著的時候,山的顏色深深地抓住了他。
在繪畫技藝層面來看,壹幅畫的組成分別是:構圖、顏色、線條。
“遠看山又色”,從王維賞畫的角度,“色”是最開始吸引他的。
中國畫分為工筆和寫意,題材分別為“人物、山水、花鳥”。
由整首詩歌的描述來看,這應該是壹幅山水畫。
山水畫比人物畫興起得晚,大約在唐朝(公元618-907)時期趨於成熟的。
溯源王維的生平,他對寫意的畫更感興趣。由此推斷,這應該是壹幅寫意山水畫。
正因為是王維喜歡的藝術風格,,他也被“色”所迷,自然地,“近”成了下意識的動作。
仔細壹看,山巒之中,有“水”。只是這水,不像自然界中感知的水,從淺層意識來解讀,繪畫是二維空間的,是靜止的,合理的,但在前面,我提到過,賞畫的另壹種方式——精神力,我們就不妨再往前走壹步。
在我們的認知裏,山常常是靜態的,水往往是動態的。山順其自然地成了我們視覺的錨點。水成為了空間變動映射。但在這首詩裏,“山”成為了視覺的動力,因為山色美,賞畫者動了,“靠近”了畫,然後,得到了壹個新的認知“水無聲”。
千萬年來,地球的地殼壹直在運動,因為地殼的運動,山峰也跟著動了起來。山的形狀、高低都有變化。但山中的水這種物質卻不壹樣,它壹直都是沿著山澗從高往低處流,有的時候,勢如破竹,有的時候,細水長流,這種無論高低處之泰若的內核,擊中了詩人的心,在他的精神世界裏如點燃的煙火。“水無聲”,詩人的心卻動了。
詩人被這樣的情感所感染,他從“遠近”的視覺空間裏,被釋放出來了,體悟到“有無”的豁達,自然地,時間也不再能困住他了,“春去花還在”。四時依然在變化,但美好的東西不會在時間裏褪色的。
“未來如何?”是常常困擾我們的壹個問題。為了給明天壹個保障,今天必須努力。這是現代人對“未來”的解決方法。但這樣真的有用嗎?
詩寫到這裏,詩人的人生體悟躍升了,藉由賞析壹幅畫,空間和時間對人的限制枷鎖被打開。
對於末後壹句“人來鳥不驚”,我以前也讀得膚淺。只顧著延續詩人對畫作所作的點評,卻沒有細細品味。現在讀來,不禁要自問這裏的“人”是誰?是王維自己嗎?我猜想不是的。
我大膽地揣測,也許,當天賞畫的時候,在場的還有王維的知己朋友,王維當時拿著畫,在左看右看,還不時發出驚嘆,這吸引了旁人,也想湊過去,可這壹湊,卻“打擾”了王維,但他卻在結尾中寫到“鳥不驚”,這是描述著王維雖然被外在的人物所幹擾到了,他也許要和朋友分享壹下所得,或是詢問壹下好友的見解,但無論發生了什麽事,對於王維來說,內心是不被攪擾的。
回顧王維的壹生,很難阻止我對這首詩的其他聯想。
王維壹生雖無波瀾壯闊的大起大落,不像李白總是科舉無門,郁郁不得誌,只能仗劍走天涯,也不像杜甫在憂國憂民之中,難得安靜;他卻是在長安城裏的名人,岐王宅裏的貴客,後來科舉也中了,做官也不大不小,落得清閑,被貶後四處遊歷,訪仙問道,沈醉山林,壹生也無“種豆南山下”的艱辛。世事於他真的不過浮雲朵朵。周遭世事變化,於他沒有什麽可慮的。
“人來鳥不驚。”
王維正是按著他所愛的方式來生活,在詩、畫、山水之中覓得壹個歷史的片段,隔著古今與我們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