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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請進:關於對面落筆

在浩如煙海的唐詩中,有壹類詩作抒寫詩人的相思離別之苦和羈旅惆悵之思,不直抒胸臆,傾訴衷情,而是落筆對方,通過側面描寫來烘托詩人的苦恨離情,品讀這類詩作,常常給人以曲折有致,情韻悠長之感。

下面擇例類析。

(壹)、故園之思。

李白《渡荊門送別》抒寫詩人“辭親遠遊”,仗劍出蜀的見聞感受。

“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遊。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

仍憐故鄉水,萬裏送行舟。”

前六句寫舟行江上的遠觀近察,著重描繪荊楚古國雄奇壯麗的自然風光,結尾兩句抒寫故園之思。詩人從“五歲誦六甲”起,直至二十五歲遠渡荊門,壹直在四川生活,讀書於戴天山上,遊覽峨眉,隱居青城,對蜀中的山山水水懷有深摯的感情,江水流過的蜀地也就是曾經養育過他的故鄉,初次離別,他怎能不無限留戀,依依難舍呢?但詩人不說自己思念故鄉,而說故鄉之水戀戀不舍,萬裏相送,如影隨形,情真意切,如此從對面落筆,越發顯出自己的思鄉深情。著壹“仍”字,韻味悠長,本來詩人放舟東下,壹路有青山綠水,藍天白雲,相依相伴,可是出了荊門,山勢平緩,視野開闊,只見壹江綠水,滔滔向前,相比之下,可見“故鄉水”壹如既往,綿綿不盡的深情厚誼。

(二)、兄弟之思。

王維《九月九憶山東兄弟》抒寫作客他鄉的思家念親之情。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壹人。”

前兩句直抒胸臆,以漂泊異鄉的孤獨落寞來反襯佳節思親的焦灼、深摯。不經迂回,直奔題旨,形成高潮,出現警句。這種寫法往往使後兩句難以為繼,造成後勁不足。但是,三四兩句作者卻跨越時空,落筆對面,不寫自己,而寫兄弟,遙想兄弟們重陽登高想念詩人的情景,遠隔千裏的兄弟們佩帶茱萸,攜手登高,有說有笑,好不開心,突然發現少了壹位兄弟——自己不在內,好像遺憾的不是自己未能和故鄉的兄弟***度佳節,反倒是兄弟們佳節未能完全團聚;似乎自己獨在異鄉為異客的處境並不值得訴說,反倒是兄弟們的缺憾更須體貼。這種構思,曲折有致,出乎常情,不寫己思人,而寫人思己,更見己思之深、之切。

(三)、夫妻之思。

杜甫的《月夜》寫兵荒馬亂,戰火紛飛的年月自己對妻兒子女的深切思念。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依虛幌,雙照淚痕幹。”

詩人陷身長安叛軍之手,思念遠在鄜州的妻女,焦心憂慮的不是自己失去自由,生死未蔔的處境,而是妻子對自己的處境如何擔憂、牽掛,悄焉動容,神馳千裏,直寫妻女。首聯寫妻子望月懷人,只壹“獨”字活現異地相思的淒苦悲涼,頷聯寫女兒未諳世事,天真幼稚,反襯妻子刻骨銘心之“憶”,呼應上聯的“獨”字。“憶”字跨越時空,勾聯現在和過去,鄜州和長安,充滿辛酸和憂慮。時局動蕩,戰火紛飛,誰能保證妻離夫散的各自安全呢?頸聯通過妻子獨自看月的形象描寫,進壹步表現“憶長安”的淒苦,霧濕雲鬟,月寒玉臂,望月愈久而憶念愈深,甚至會擔心丈夫是否還活著,怎能不讓人傷心落淚呢?前面三聯落筆妻女,全是詩人的想象之辭,末聯抒寫詩人的希望,希望妻離子散的痛苦生活早日結束,希望夫妻子女能夠團圓美滿,安享天倫之樂。全詩通過對面設想妻子望月懷人,女兒稚趣無知來烘托詩人對妻女的憂慮和牽掛,中秋懷人之中浸透了天下亂離的悲哀。

(四)、家人之思。

白居易的《邯鄲冬至夜思家》抒寫羈旅懷人之情。“邯鄲驛裏逢冬至,抱膝燈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壹二句寫詩人自己。寒冬臘月,長夜漫漫,詩人客居驛館,徹夜難眠,抱膝而坐,形影相吊,壹股淒清落寞之情湧上心頭,冷清暗淡的畫面烘托出詩人的思家念親之急之切。三四兩句轉換角度,不寫自己,改寫家人,系詩人的想象之辭。家人圍爐夜坐,深更半夜還未休息,只是因為“兒行千裏母擔憂”啊,著壹“說”字,不見對象,不道內容,具有旅途奔波經驗的人們不難想見,這份思念和牽掛多深,多苦!全詩四句,後兩句寫家人“說”自己,實際上是為了表現“遠行人”對“家中人”的思念。對面落筆,含蓄深沈。另外,高適的《除夕作》也是采用對面落筆寫家人之思,同樣具有語短情長,耐人尋味的特點,“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淒然?故鄉今夜思千裏,霜鬢明朝又壹年。”傷心悲苦,淒愴憂愁,情調比白居易的詩作更為沈痛。關於送別的詩薛濤《送友人》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蒼蒼。誰言千裏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短幅有無限蘊藉,無數曲折。前兩句寫別浦晚景,秋季相送格外難堪,眼前的景色令人凜然生寒,此處不盡寫景暗用蒹葭的詩意,以表達壹種友人遠去,思而不見的情緒,使詩的內含大為深厚。三句似寬慰的語調,與前兩句隱含的離傷構成了壹個曲折,表現出相思發現情意的執著。末句美夢難得,壹句之中層層曲折,將難堪之情推向高潮。此詩化用前人壹些名篇成語,讀來感受豐富,詩意層層推進,愈轉愈深,兼有委曲含蓄的特點,清空與質實相對立,卻與充實無矛盾,耐人尋味。

作者:月半人青提交日期:2010-04-0719:33:27

所謂“落筆對面”,就是在表現懷遠、思歸之情時,作者不直接或不僅僅直接抒發對對方的思念之情,而是反彈琵琶,從對方著筆,這樣,就使得作者或作品中的主人公懷遠或思歸之情,既顯得生動形象,富有意境,又顯得具體充實,富有深度。既深化感情,又強化主題。形式上,常常使用壹些諸如“憶”、“想得”、“遙知”、“遙憐”之類領字來結構全篇。歸結起來,在具體創作實踐中,“落筆對面”的寫法又有兩種表現形式:可以通過把寫自己與寫對方結合起來,相互映襯;也可以通篇純從想象對方展開藝術構思。兩種形式,各有千秋,難分軒輊。下面,筆者試對此分別進行例說。壹、將寫自己與寫對方相結合,相互生發,相互映襯。這種寫法,可以說濫觴於《詩經?周南?卷耳》。該詩表達的是女子對在遠方服役的丈夫的殷切思念之情。卻著力描寫女主人公對丈夫在行軍途中壹重重艱苦的旅程的設想。細致入微的刻畫,很好地表現了女主人公對丈夫的深切懷念與沈痛憂思。“宛轉關生,摹寫曲至。”(戴君恩《讀風臆評》)《詩經》中還有兩首,就是《豳風?東山》和《魏風?陟岵》,也運用了這種寫法。《東山》描寫壹位還鄉的征夫,想念久別的家園,想念妻子,有意味的是,在詩的第三章,詩人轉換了直抒胸臆的手法,倒過來描寫妻子對自己的懷念:“婦嘆於室,灑掃穹窒。我征聿至。”並且對著柴堆上倆人的結婚紀念物瓠瓜,在睹物傷情……這樣壹寫,就將征人的情思表現得更加豐滿而深切。《陟岵》寫的是遠役之行人,登高瞻望,想象父母兄弟對他的思念和希望: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無已。上慎旃哉,猶來無止。”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無寐。上慎旃哉,猶來無棄。”陟彼岡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上慎旃哉,猶來無死。”對此詩的分析,我們可以借用汪梧鳳的壹段話:“此詩孝子至情全在瞻望二字,其親念己祝己俱從瞻望中想象出來,不言己之念親,而反言親念己;不言己之慎,而反言親之欲其慎,則所以念親者益切,而所以保其身者益至矣。”沈德潛也評之曰:“《陟岵》,孝子之思親也。三段中,但念父母兄之思己,而不言己之思父母與兄,蓋壹說出,情便淺也。情到極深,每說不出。”皆為的論。《詩經》異彩紛呈的藝術表現形式啟迪著壹代又壹代詩人,這種“落筆於對面”的寫法也不例外。秦漢而後,借鑒這種寫法並施諸創作實踐的詩人可謂代不乏人。唐代王維有壹首膾炙人口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其詩為: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壹人。詩前兩句直寫客中思鄉思親之情,而後兩句卻寫了自己的“遙想”,仿佛遺憾的不是自己未能和故鄉的兄弟***度佳節,反倒是兄弟們佳節未能完全團聚;自己獨在異鄉為異客的處境似乎並不值得訴說,兄弟們的缺憾反倒更需體貼。出乎常情,曲折有致,更顯深厚與新警。將這種寫法推向極致的當屬宋代詞人柳永,他有壹首著名的詞篇《八聲甘州》:對瀟瀟暮雨灑江天,壹番洗清秋。漸霜風淒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是處紅衰翠減,冉冉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爭知我,倚闌幹處,正恁凝愁!該詞抒寫的是羈旅行役中懷鄉思親的愁情。上片全系寫景,景中含情,寄寓了離別之思。下片妙處,在於既寫了自己“登高臨遠”“歸思難收”,更有摹擬“對想”。由於自己思歸心切,因而聯想到故鄉的妻子也壹定是同樣的盼望自己回家,自己在外漂泊了這樣久,她必然想望得很久了。詞人借用謝脁“天際識歸舟,雲中辨江樹”之句,為懷念自己的妻子創造了壹個生動的形象,他想象她定會經常地在妝樓上癡癡地望著遠處的歸帆,而幾次三番的誤認為這些船上就載著她的從遠方回來的丈夫。正所謂“過盡千帆皆不是,余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本是詞人自家登樓,極目天際,卻偏想故園之閨中人,應也是登樓望遠,佇盼遊子之歸來。本是自己倚闌凝愁,卻從對方設想,用“爭知我”領起,化實為虛,真是曲折而空靈,情至而感深。梁啟超曾這樣評價過這首詞:“飛卿詞‘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此詞境頗似之。”確實,此詞言己又言“佳人”,相映交輝,極具美感。當然,采用這種寫法的名篇佳什還有不少,像盛唐邊塞詩人高適的《除夜作》:“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淒然?故鄉今夜思千裏,霜鬢明朝又壹年。”中唐詩人白居易的《邯鄲冬至夜思家》:“邯鄲驛裏逢冬至,抱膝燈前影伴身。想得家中夜深坐,還應說著遠行人。”都是先寫孤寂淒冷的“客心”,再從對面寫來,深摯的情思抒發得更為婉曲含蓄。確是“愈有意味”(沈德潛評高詩語)。南唐詞人韋莊的《浣溪沙》:“夜夜相思更漏殘,傷心明月憑闌幹,想君思我錦衾寒。”也充分而蘊藉地表現了詞人郁積在心頭的離愁別恨,前承《詩經?東山》,後啟柳永之《八聲甘州》。歐陽修《踏莎行》:“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欄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該詞抒發的是旅人濃重的離愁別恨。作者既實寫了行者即遊子在早春時離家遠去,因春色無限而生離愁,又虛擬了居者即思婦在閨中憑欄遠眺、思念行者之情境。從抒情而言,這也是透過壹層,落筆對面的手法,把遊子與思婦的閨怨別情相溝通,使抒情更為深摯。二、通篇純從設想對方來展開藝術構思,宛轉曲達。運用此法最為嫻練的當推“詩聖”杜甫。在被安史叛軍俘虜而困於長安時,詩人曾寫下《月夜》壹詩: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這是壹首抒情詩,抒發的是作者在長安思念遠在鄜州的妻室兒女之情,這不是壹般的思念之情,處於俘虜生活中的杜甫,月夜思親,其情之淒切是可想而知的。然而,詩人並非直抒其情,而是推己及人,從妻兒落筆,詩壹開篇,便用清冷憂傷的筆調勾繪出壹幅閨婦思夫的動人畫面,創造了壹種淒清冷落的氣氛。先想妻子“閨中只獨看”,“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再思兒女“未解憶長安”,用妻子的脈脈深情和兒女的稚氣天真來反襯詩人滿腔的兒女情長和綿長的相思之苦。全詩抒的是杜甫的真情實感,這是實,但卻是虛寫,用妻兒襯托;妻兒對己之思念是設想,這是虛,但卻是實寫。這種寫法,虛實相生,使自己之情和妻兒之情融註為壹體,更具感人力量。字字句句,俱飽含夫妻兒女的至情至性,感人肺腑。清人許印芳認為“少陵此等詩從《陟岵》篇化出”,筆者認為,此詩更相似於南朝徐陵《關山月》“思婦高樓上,當窗應未眠”的寫法,當然,對《詩經》傳統有繼承,更有創造。南宋詩人學杜風行,故而,當時出現了不少與《月夜》章法接近的詩作。像南宋詞人姜夔《除夜自石湖歸苕溪十首》之四:“千門列炬散林鴉,兒女相思未到家。應是不眠非守歲,小窗春意入燈花。”也是純從對面寫來,先以懸想之筆略作點染,繼之以“小窗春意入燈花”這壹富於詩意的畫面,想象家中春意般的溫馨,筆致空靈,雋妙。南宋詩人鄭會《題邸間壁》:“酴醿香夢怯春寒,翠掩重門燕子閑。敲斷玉釵紅燭冷,計程應說到常山。”通過對妻子心懷遠人、難以入睡、計算著旅途中丈夫的行程等情態的描寫,委曲地表現了詩人思家之情。既有杜詩之章法,又深得《詩經?卷耳》之意蘊。不難看出,無論哪種樣式,“落筆對面”都可以彌補直抒胸臆那種壹瀉無余之不足,別有風致,既明快有力,又含蓄委婉,耐人咀嚼,是壹種富有余味富有意境的表現手法。這種表現手法所以倍受詩人垂青,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親情與鄉情在中華民族的心靈深處永遠都是醇厚的,如果表達得過於直露淺白,必將索然無味。而這種寫法,則完全合乎中國古典詩詞崇尚含蓄的原則,宛轉曲達,有“不著壹字,盡得風流”“登彼太行,翠繞羊腸”之境界。其次,這種寫法,實質應是壹種反襯,而反襯又比壹般的陪襯更曲折有致,更具藝術表現力和感染力。第三,在這類作品中,主體客體,相互思念,這是現實,也是抒情的基礎,而這,又恰恰最易引起***鳴,使讀者感到情思深長,余味無窮。最後,因為思念的主體和客體之間有壹定的距離,如果將思念的客體移遠就近,就會產生壹種恍惚迷離的景象,這種景象既是詩境,也是畫意。它能很好地體現出“距離”的美感效應(比如,杜甫《月夜》中寫妻子“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與其實際有壹定距離,杜甫在其寫於大約與此詩同壹時間的《北征》中曾這樣描寫其妻:“妻子衣百結”,“瘦妻面復光”,可是個身容饑瘦的人啊)。

“對寫法”是古代思親思鄉詩中壹種獨特的寫作技法。本來詩人自己思鄉懷人,在詩中卻撇開自己,從對方下筆,想象對方思念自己的情形,從而委婉含蓄地抒發深摯的情感。這種“主客移位”的方法,使得作者或作品中的主人公懷遠或思歸之情,既顯得生動形象,富有意境,又顯得具體充實,富有深度。既深化感情,又強化主題。 壹、落筆對方 詩人不直抒自己內心的情感,而是從對方著筆,展開聯想和想象,借對方來寫自己,表面上看是寫對方,而實際是寫自己,是通過對方來反照自己,這是推進壹層的寫法,這樣寫更加顯得情深意厚,並給人以無限的回味和遐想。這是詩詞中“對寫”藝術手法的最常見的壹種表現形式,常常使用壹些諸如“憶”“想得”“遙知”“遙憐”之類領字來結構全篇。如杜甫的《月夜》: 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 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 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 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 清人浦起龍談到這首詩時說:“心已馳神到彼,詩從對面飛來。”這兩句話,突出點明了此詩所采用的壹種特殊表現手法——“對寫法”。天寶十五年,杜甫被安史叛軍捉住,送到淪陷後的長安。當時其妻小寄居在鄜州羌村。作者望月思家,寫下了這首千古傳誦的名篇。此詩之妙,在於從對方(妻子)寫起,使意思深入壹層。首聯想像妻子思念自己的情形:“閨中”指代自己的妻子;頷聯以“長安”代指流落到長安的自己;頸聯進壹步猜想妻子在夜已深的情況下,凝神久久望月的情景:霧濕雲鬟,月寒玉臂;尾聯以美好的祝願作結,意味雋永。備受欣賞的是頸聯描繪的情景:妻子夜不能寐、輾轉反側、黯然傷神,自己也不禁傷心落淚。作者巧用“對寫法”,將對親人的思念之情,將夫妻間真摯而深沈的愛戀表達得淋漓盡致。無怪後人稱《月夜》:“五律至此,無忝稱聖矣。” 又如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壹人。 古往今來,漂泊異地的遊子,羈縻他鄉的旅人,讀這首詩時,都能產生強烈的***鳴。這種藝術力量來自於它的質樸、深厚和高度的藝術概括,同時,也來自於它的超乎尋常的“對寫法”。前兩句是“直寫法”,使“每逢佳節倍思親”成了最能表現客人思鄉感情的格言式的警句;後兩句作者采用了另壹種方式——“對寫法”,筆鋒陡轉出新:反過來寫自己“遙想”這壹天“兄弟”們想念自己的情景和“少壹人”的心理活動,烘托出對兄弟的思念之情,情感曲折有致,更濃郁,更鮮明。 二、移情於物 詩人本欲表達自己對某人或某事、某物的壹種情感,但在具體表達時卻故意將自己的感情移註於另外的人、事、物上,表面上看是移情別戀,而實質上作者對此人、此事、此物的眷顧更深,感情也更真,能夠受到“倍增情感”的效果,這就是詩詞中“對寫法”的另壹種表現形式。如戎昱的《移家別湖上亭》: 好是春風湖上亭,柳條藤蔓系離情。 黃鶯久住渾相識,欲別頻啼四五聲。 有人評說“主客移位“是這首詩的構思巧妙之處。作者采用擬人化的手法,賦予柳條藤蔓、黃鶯以人的情感,借景抒情,移情於物,通過對柳條、藤蔓、黃鶯的描寫,表現惜別之情,巧妙而含蓄地表達了詩人對湖上亭的依戀之情。 再如李白《渡荊門送別》):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遊。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 仍憐故鄉水,萬裏送行舟。 “仍憐故鄉水,萬裏送行舟”詩人對蜀中山水懷有深摯的感情,江水流國的蜀地也就是曾經養育他的故鄉,初次離別,怎能不無限眷戀,依依難舍呢?但詩人不說自己思念故鄉,而說故鄉山水戀戀不舍地壹路送“我”遠行,懷著深情厚意。從對面寫來,越發顯出自己思鄉深情。 三、反彈琵琶 古人說:“文似看山不喜平。.”詩歌創作還有這樣壹種現象,即詩人本欲表現某壹種情感,但在表達時卻故意反其道而行之;或是壹反常人的正常心理,故意從反面落筆,通過反彈琵琶的方式來表現詩人的情感,這其實也正是“對寫法”的壹種表現形式。 如戴復古的《江陰浮遠堂》: 橫岡下瞰大江流,浮遠堂前萬裏愁。 最苦無山遮望眼,淮南極目盡神州。 這首詩抒寫作者登臨江陰浮遠堂遙望中原時因國土淪喪而產生的憂愁和痛苦之情,而作者的情思在詩中表現得最為集中和強烈的是“最苦無山遮望眼”壹句,該句也最為人稱道。在這裏,詩人借山寄愁,運用“對寫法”,壹反古人“登臨送目”“登高望遠”的慣常技法,獨辟蹊徑、琵琶反彈:只因無山遮隔,才致使中原淪喪之地,盡收眼底,觸目辛酸,令人生悲。由於“無山”,故能“極目”,因“極目”而視通萬裏,由此而生“萬裏愁”。詩人通過望之不忍、不望又不能的矛盾心理,充分表達出了國恥難忘的極度悲憤的感情。 再如韋莊的《菩薩蠻》詞: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如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詞中運用“對寫法”的是“未老莫還鄉”壹句,這裏作者正話反說,寫得“似直而紆,似達而郁”。說“莫還鄉”,實則正是由於想到了還鄉,表面上寫得很曠達,說是我沒有老所以不要還鄉,而其中蘊涵的卻是對故鄉欲歸不得的郁結的感情。因為詞人以避亂入蜀,飽嘗離亂之苦,時值中原鼎沸,欲歸不能,所以,“未老莫還鄉”壹句,巧妙地刻畫出特定歷史環境下的詞人思鄉懷人的心態,可謂語盡而意不盡。 另外,宋之問《渡漢江》:“嶺外音書斷,經冬復歷春。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寫思鄉之切,卻正意反說,愈近家鄉,愈不敢問及家鄉,擔心聽到壞消息,從而更好地表達出作者的思鄉之切。陸遊《秋思》:“日長似歲閑方覺,事大如天醉亦休”,縱然是天大的事也壹醉罷休,但真能“醉亦休”嗎?詩人不過是正意反說,表面放達,實則抒發報國無門、難以釋懷的愁苦。岑參《寄左省杜拾遺》:“聖朝無闕事,自覺諫書稀”,同樣運用對寫法,揭露和諷刺了封建統治者的文過飾非、諱疾忌醫,表達了詩人對唐王朝的失望之情。 不難看出,無論哪種樣式,“落筆對面”都可以彌補直抒胸臆那種壹瀉無余之不足,別有風致,既明快有力,又含蓄委婉,耐人咀嚼,是壹種富有余味富有意境的表現手法。

意出側面所謂“意出側面”就是從側面落筆。常見的有三種情況:壹是不寫所詠的形象本身,而通過與此有關的人或物去映現,可稱之為“取影法”。如王昌齡《青樓曲二首》之壹:白馬金鞍隨武皇,旌旗十萬宿長楊。樓頭少婦鳴箏坐,遙見飛塵入建章。整首詩描寫了壹位青年將軍凱旋歸來的形象,但全詩沒有壹句提到“將軍”壹詞,詩人運用側面描寫的手法,以“白馬金鞍”寫其坐騎的華貴,以“從武皇”來寫其地位的煊赫,以“旌旗十萬”寫率軍眾多,以“建章”來寫宮殿。全詩無壹句寫將軍,又無壹句不在寫將軍,可謂巧妙。意出側面的第二種情形是不下面寫人的活動,而是落筆於人所活動的環境。如楊炯的《從軍行》: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雪暗雕旗畫,風多雜鼓聲。寧為百夫長,勝作壹書生。全詩刻畫了壹位投筆從戎的愛國青年形象,其中第三聯著力描繪了征戰的情境:大雪紛飛,天氣昏暗,使軍旗上的彩畫都黯然失色;狂風大作,風聲與雄壯的軍鼓聲交織在壹起。此聯分別從視覺和聽覺烘托了艱苦的戰鬥氣氛,從側面表現了主人公的壯誌豪情。第三種情形是不下面寫人的情思,而落筆於外在客觀景物。如劉禹錫的《石頭城》: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墻來。全詩意在抒寫興亡之感,但這種感受並非從詩人口中直接述出。作者巧妙地通過山、潮、淮水、月亮等景物表現出物是人非、今非昨日的簫索與落寞。(四)對面落筆本欲寫“我思人”,卻偏寫“人思我”,以已度人,將心比心,設身處地從對方落筆,通過虛擬的幻覺來使情感翻進壹層,這就是“對面落筆”的手法。請看杜甫的《月夜》:今夜鄜州月,閨中只獨看。遙憐小兒女,未解憶長安。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幹。天寶十五年(756),安史叛軍攻陷長安。七月,唐肅宗在靈武即位,杜甫聽到消息後,把家小安頓在鄜州的羌村,去投奔肅宗。途中被叛軍所俘,囚禁長安。本詩即寫作於此時,抒發了詩人月夜思家的情懷。詩人沒有按照常規思路來寫對妻子、兒女的思念,而是從對面落筆,假想了壹幅此時異地妻子懷念自己的圖畫。鄜州月夜,妻子壹個人眺望著月亮,懷念著遠方的丈夫,兒女們還小,不理解母親為何遙望長安。夜色漸濃,輕霧漸起,浸濕發妻子的秀發;月光如水,瀉落在臂膊之上,頓生涼意。遙想至此,詩人不禁感嘆,什麽時候能同妻子團聚,讓月光映照在擦幹淚水的臉上呢?全詩角度獨特,耐人尋味。“對面落筆”實際上是古詩中常見手法,稍加留意,即可發現很多,如王維的“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壹人”,王昌齡的“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裏愁”,柳永的“想佳人,妝樓颙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