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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 · 彌爾頓長詩《聖誕的清晨》

朱維之? 譯

就在這壹月,這幸福的黎明,

天上永生王的兒子降誕塵境,

為初嫁的處女,童貞的母親所生,

給我們從天上帶來偉大的救拯;

神聖的先哲們曾經這樣歌詠,

說他必將我們救出可怕的深淵,

同他父親為我們創造持久的和平。

他容光煥發,燦爛輝煌,

光輪放射的火焰,萬丈光芒,

他本來在高天上的議案之旁,

坐在壹體而三位的中央;

如今舍去,來和我們同住壹個地方,

離棄那長明不夜的殿堂,

甘以必朽的肉體作為在人間的蓬帳。

天上的詩神呀,妳那神妙的天才,

何不獻上貢品給這神聖的嬰孩?

難道沒有詩歌、頌辭或莊嚴的天籟,

用以歡迎他初次到這新居裏來?

現在正當高空澄碧,未經日輪的踐踹,

不見陽光掃射,留痕跡於九陔,

單見閃爍的群星分隊了望,警戒。

看哪,從東方遙遠的路途上,

明星引領的術士趕來貢獻馨香!

快些,要盡先把妳卑微的歌辭獻上,

謙謙虛虛地在他的腳下安放;

妳要搶先,爭取最初迎主的榮光,

放開妳的歌喉,加入天使的合唱,

接觸神壇的聖火發為熱烈的篇章。

荒蕪而零落的冬天,

天生的嬰兒降誕人間,

全身裹上粗布,躺在粗糙的馬槽中間;

大自然對他分外恭敬,

把濃妝艷服脫落幹凈,

為了對她偉大的主宰表示同情;

這時節,不是她跟日頭--

她強健的情夫,放肆逸樂的季候。

她只能用委婉的語言,

請求溫厚的高天,

撒下純潔的雪片,來遮蓋她的醜臉;

在她赤裸的羞恥上面,

在她可咒詛的罪汙上面,

拋撒潔白如處女的羅紗,把她遮掩;

因為創造者的眼光逼近,

使她自慚形穢,覺得恐懼惶惑萬分。

但創造者不願使她懼怕,

先派下和平之神的法駕;

她頭戴棕欖葉的翠冠,輕輕飛下;

飛過轉動著的群星,

負著先驅者底使命,

插了鳩鴿的羽翼,撥開繽紛的雲層;

她揮動桃金的短梃,

遍擊山海陸地,擊出普世的和平。

普天之下不見戰雲,

殺聲消弭,金革不聞;

高高地掛起無聊的長矛和巨盾;

駕就的車馬停住不跑,

仇恨的獻血不染戰袍,

喇叭,軍角,也不向武裝的群眾呼號。

各國君王們圍坐悵望,

覺得他們威嚴的主就在身旁。

寒夜深沈,萬籟靜止,

這時候光明的王子,

開始在地上作和平的統治。

風兒帶著異樣的靜寂,

頻頻向眾水接吻細細,

向溫厚的海洋私語快樂的消息;

海洋也忘記了怒號,

和平的鳥翼孵復著馴服的波濤。

群星們都深深驚奇,

凝眸註視,長時佇立,

他們的眼光都向壹個目標看齊;

雖然清晨全部的光輝

和太白晨星,都命令他們引退,

他們仍徘徊依戀,不忍離棄崗位;

依然循著軌道,放出光明,

直等救主親來指示,下了散隊的命令。

黑夜的蔭翳已開,

讓路給白晝進來,

太陽自己卻姍姍地不敢冒昧上臺;

他為羞慚而遮面,

因他較弱的火焰,

不如這世界新點著的光輝那樣鮮艷;

這是個更大的太陽,

不是他原來的光座和火軸所能承當。

東方還未見晨曦,

牧羊人在草地裏,

三五成群,並坐著談天說地;

他們連做夢都未曾夢過

大能的牧神會惠然降落

到他們中間跟他們同過牧羊的生活;

他們簡單的腦筋,

所忙碌思索的只是愛人和羊群。

他們受於耳,感於心:

這樣酣美的樂音,

絕不象人手所能奏彈的鳴琴;

神奇婉轉的歌吟,

伴著弦樂的高音,

使他們的靈魂,深覺幸福、歡欣;

天空願這歡欣長保,

使萬千山谷鳴應,響徹雲霄。

壹〇

大自然聽了這悠揚的音韻,

仰見壹輪皓月,流光如銀,

在玉兔銀座下的空界,莫不振奮;

她於是完全承認,

自己的責任已盡,

她的統治任務從此已告完竣;

只有這樣和諧的樂音,

才能使天和地團結更緊,契合更深。

壹壹

驀地裏火光出現,

環繞牧人的視線,

照徹黝黑的深夜,燦爛而明艷。

基路伯頭盔遮掩,

撒拉弗腰佩火劍,

都張開翅膀在輝煌的隊伍中顯現。

弦琴上譜出嘹亮、莊嚴的調子,

不可言傳的妙音,祝頌新生的神嗣。

壹二

據說這樣的樂歌,

從未有人演唱過,

只在遠昔,清晨之子曾壹度放歌,

創造者就在那時節,

把眾星在太空羅列,

把地球裝上樞紐,平衡而妥貼;

布置黑暗的淵底在深處,

吩咐蜿蜒的河流,依從軟泥的水路。

壹三

晶瑩的天體呀,請響動蕭鼓,

好使我們人類也壹享耳福,

(如果妳有法子叫我們領悟;)

演奏妳白銀般的新聲,

節拍鏗鏘,透徹太清,

鼓動霄漢間的風琴,形成中天的和鳴。

讓妳回環九疊的樂歌,

與天使們所彈唱的交響曲子相調和。

壹四

如果這神聖的天籟,

永遠包圍我們想象的心懷,

時間便能倒溯,回到原始快樂的時代;

塵世間汙穢的豪奢,

馬上就枯萎,死絕,

醜陋的罪惡也將從塵土中消滅;

地獄也會自行取消,

把悲哀的邸宅,留交天光化日的明朝。

壹五

從此真理和正義比肩

飄然下來,回到人間,

全身披上虹彩;讓“慈愛”坐在中間,

衣錦還鄉,豐姿翩翩,

敷座於奪目的光輝裏面,

駕著薄紗似的雲霞,策天馬而凱旋。

帝鄉如遇佳節良辰,

巍峨的殿堂,將廣開重重的天門。

壹六

但最智慧的命運之神卻說,不,

現在時機還未成熟,

神聖的嬰孩還在天真的微笑中哺乳;

他必須在痛苦的十字架上,

拯救我們的失喪,

這樣才能使他自己和我們同得榮光;

先要喚起沈睡中的死人,

讓審判的號筒,象霹靂震憾死寂的地獄之門

壹七

這樣可怕的響聲,

好比西乃山上的雷鳴,

那時血紅的火焰和濃黑的煙霧噴迸。

恐懼侵襲了年老的地球,

它經不起這號筒的怒吼,

從地面直到地心,它將渾身發抖。

那時最後的審判到來,

威嚴的審判者要在半空把座位展開。

壹八

到那時,我們的幸福,

可以開始得到滿足,

可以得到完全;那時我們開始舒服,

但地下的老龍卻要吃苦,

他必須受重重的束縛,

他所僭取的權力,只能截斷於中途;

他含恨看他的帝國垮臺,

豎起戰栗的鱗甲,把拳曲的尾巴亂摔。

壹九

壹切占蔔巫術啞了口,

半句清楚的話都沒有,

蒼穹之下,壹切含糊的謊言都得罷休。

阿波羅在他的廟裏,

頓失說預言的神力,

只帶淒涼的悲鳴,長辭“特爾斐”的絕壁。

不再有托夢或靈懺,

祭司們黯然神傷,不能再從鬥室發出預言。

二O

越過幾重寂寞的峰巒,

在怒潮澎湃的海灘,

可以聽見低聲的啜泣和高聲的哭喊;

從他住慣了的泉邊谷裏,

四邊滿是白楊蕭蕭的墓地,

守護神嘆息著作臨去的依依;

山鬼搔著滿織花朵的鬈發,

在繁枝密葉的叢林蔭中,心如刀紮。

二壹

在他們聖地的裏面,

在神秘的爐竈半上邊,

冤魂和竈神在半夜裏泣訴,嗚咽;

在墓地和祭壇四近,

有陰森的臨死呻吟,

驚動那些舉行古怪儀式的祭司們;

寒冷的大理石也汗流浹背,

因為特權者壹個個離開原來的地位。

二二

匹歐和巴力他們

出了暗淡的殿門,

帶走了兩次被打倒的巴勒斯坦之神;

戴月的亞斯他錄,

兼為天界之後與母,

再也不能在燭光環繞之中端坐如故;

“裏比克哈蒙”的尖角也收縮,

推羅的處女徒然痛哭她們受傷的塔牧。

二三

憂郁的“摩洛”也逃奔,

在可怕、陰森的地窖,

丟下他可憎的偶像,面目漆黑而猙獰;

他們鳴鑼響鈸象發狂,

徒然喊叫那可怕的王,

恐怖的舞蹈,演出在純青的爐火之旁。

“尼羅河”畔的野神也這樣,

“愛西”、“阿羅”和神犬“阿努比”都趕快逃亡。

二四

在“孟非安”林中或草原裏的

“奧西裏”也趕快逃避,

牛鳴聲囂,踐踏著久旱的枯幹草地;

他神秘的心境,

不得些兒安靜,

除了地獄深淵,他簡直無處遁形。

徒有用手鼓配合的頌贊,

使那穿喪服、擡神輿的魔術師更形慘淡。

二五

他覺得“猶太”地方

有可畏的嬰兒巨掌,

“伯利恒”的曙光逼人,使他瞇眼成盲。

此外所有的各種神祗

也都不敢再事棲遲,

“臺封”巨人也不能系住繾綣的發絲。

我們的聖嬰大顯神性,

能用繈褓的衣帶,控制地獄的精靈。

二六

太陽還未起床洗臉,

雲霞帳子,紅如火焰,

他的臉頰枕在東海的波濤上面。

陣陣夜影,臉色發青,

成隊開入地獄的關境,

每壹個帶足鐐的幽魂都躲進墳塋。

身穿黃裳的嫦娥仙侶,

追隨夜馬,辭去月宮,高處的瓊樓玉宇。

二七

看哪,聖母的胸前,

聖嬰在躺著安眠,

現在我們必須結束這冗長的詩篇。

天上最年青的星族,

已準備雪亮的輦轂,

有如使女擎燈,護侍睡眠中的救主;

高貴的馬廄四周,

坐著盛裝的天使們——輪流伺候。

壹九五〇年十二月譯

壹九五六年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