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自命為“居士”,自稱“洗心歸佛祖”(《和蔡景繁海洲石室》),他的禪話被收入禪門語錄,他本人也被看作是臨濟宗黃龍派慧南弟子東林常總的法嗣(陳中浙 著:《蘇軾書畫藝術與佛教》),而蘇軾的人格和人生確實與佛家的影響有著深切的關聯。
首先,佛家對蘇軾的思想有著重大的影響。蘇軾的思想體系的形成,無疑是吸納融合儒釋道三家的結果,而佛家思想在其中發揮了尤其重要的作用。蘇轍在《亡兄子瞻端明墓誌銘》中論及蘇軾所學時說:“初好賈誼、陸贄書,論古今治亂,不為空言,既而讀《莊子》,謂然嘆息曰:‘吾昔有見於中,口未能言,今見《莊子》,得吾心矣。’……後讀釋氏書,深悟實相,參之孔、老,博辯無礙,浩然不見其涯也。”由此可見蘇軾思想的源流變易,他先是為吸收儒家治平思想,重實用之學,不為無用之空言。後感興趣於道家,莊子先得其心。而貶謫黃州後,蘇軾開始深受佛家影響,終以佛家思想貫通超越儒、道,能夠博辯無礙,構建起卓然獨立的思想和人生境界。
佛家思想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主幹之壹,歷代文化人都對其津津樂道,但蘇軾對於佛家的參究,決非泛泛而學,確是用過深心、下過苦功的,並有真實所得。下面以蘇軾的幾個文學作品來說明。
59歲的蘇軾被壹貶再貶,惠州安置。南遷路上,他拜謁了當年禪宗六祖慧能光大禪宗的曹溪南華寺,寫下這首《南華寺》:
雲何見祖師,要識本來面。亭亭塔中人,問我何所見?可憐明上座,萬法了壹電。飲水既自知,指月無復眩。我本修行人,三世積精煉。中間壹念失。受此百年譴。摳衣禮真相,感動淚雨霰。借師錫端泉,洗我綺語硯。
詩中“本來面”“飲水自知”“指月無眩”都是禪門語。蘇軾說:為什麽要來參拜祖師?是要認取我的“本來面目”。我前生三世本都是佛門中人,可惜壹念之差,落入塵世,招來壹生憂患。今天,我在祖師面前頂禮膜拜,老淚縱橫,要用這曹溪祖庭的清泉,洗盡心中對浮世的留戀。這首詩可以說是蘇軾多年皈依禪門的“文字憑據”,趙樸初先生曾為南華寺手書此詩,並在款識中寫道:“公作此詩時,殆已了悟前世因緣,故其詩動人,絕非口頭禪語”。
貶謫黃州可以說是蘇軾生命的轉折點,在黃州蘇軾真正開始大量接觸佛學。離開黃州時,蘇軾經過廬山,在東林寺拜訪了常總禪師,蘇軾頗有所悟,作偈壹首:
溪聲便是廣長舌,山色豈非清凈身。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
“廣長舌”是佛陀善於說法的象征,“清靜身”指佛成就的佛體,也可以指眾生先天具有的佛性。蘇軾在這首詩中說,壹點禪心,觸目菩提,許多妙悟的偈子,真非言語能道。正如《景德傳燈錄》中的禪門名句:“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青原惟信禪師說自己: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後來親見知識,有今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 這首偈子說明蘇軾也是得了“入處”的,已非普通參學者矣。
在生命的最後第二年,蘇軾得赦自海南北還。歸途中,蘇軾買了兩根大竹子做肩輿.並寫了壹首《東坡居士過龍光求大竹作肩輿得兩竿時南華珪首座方受請為此山長老乃留壹偈院中須其至授之以為他時語錄中第壹問》:
斫得龍光竹兩竿,持歸嶺北萬人看。竹中壹滴曹溪水,漲起西江十八灘。
蘇軾感嘆說:我能夠在眾人驚奇的目光中,走著坎坷人生路,就是因為這股流淌心中的曹溪清泉。用這首小詩,蘇軾對佛家思想在自己人生中起的重要作用,作了充分的肯定。而本文要分析的佛家思想對蘇軾文學的影響,正是佛家思想對蘇軾人生影響的壹種真實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