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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船山“詩”“樂”關系論

王船山?詩?樂?關系論

 王船山?詩?、?樂?關系的主要觀點是:?詩?、?樂?密不可分,?詩?須協和於?樂?,?詩?、?樂?合壹,因?詩?起?樂?,於?樂?用?詩?。他揭示了詩歌藝術的審美本質和文體特征,體現了其對詩歌藝術審美理想的獨特追求。

 關鍵詞:王船山;詩:樂;審美;情誌

 中國文學的發展、變遷,並不是文學自身形成壹個獨立的關系,而是與音樂有著密切的關聯。對於?詩?與?樂?的密切關系,古代早有認識。《詩大序》曰:?詩者,誌之所之也。在心為誌,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又說?情發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

 王船山在繼承前人的基礎上,對?詩?、?樂?的關系問題也作過比較深入的論析,且頗為精辟,具有相當的深度及廣度。既立足於經典,又不盲從於經典所言,而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在其體大思精、立論有本的學術體系中具有壹定的份量和重要的研究價值。但遺憾的是,迄今少有專文來論及船山先生的?詩?、?樂?關系問題,是為船山學研究中尚有待開拓的壹塊學術空間。本文將以船山先生所著《尚書引義》、《四書訓義》、《善齋詩話箋註》以及《禮記章句》中的《樂記》、《孔子閑居》等篇中的章節和片段的論述,闡釋船山先生的音樂美學思想,特別是他的關於?詩?、?樂?關系問題的看法。總體來講,船山先生關於?詩?、?樂?關系問題有以下重要觀點:

 壹、詩以興樂,樂以徹幽詩?、?樂?關系密不可分

 音樂是表達人類情致的壹個重要媒介,音樂藝術具有神奇的陶冶性情和教化的功能,促使人們超越形軀限制,頓生通往無限境遇的宇宙情懷。船山說:

 ?禮莫大於天,天莫親於祭,祭奠效於樂,樂莫著於詩。詩以興樂,樂以徹幽,詩者幽明之際者也。?

 ?親而不可見之色,聽而不可聞之聲,摶而不可得之象,霏微蜿蜒,漠而靈,虛而實,天之命也,人之神也。命以心通,神以心棲,故詩者象其心而已。?播不可聞之聲,如鐘鼓焉,?能知幽明之際,大樂盈而詩教顯者,鮮矣,況其能效者乎?效之於幽明之際,入幽而不慚,出幽而不判,幽其明而明不倚器,明其幽而幽不棲鬼,此詩與樂之無盡藏也,而孰能知之!?

 船山先生這壹段的論述,首先闡釋了?樂?的作用,是居於?詩?、?禮?之間,是溝通?天?、?人?,接通?幽?、?明?的最佳媒介,?樂?在?幽?、?明?兩端出入倚伏,才能中和,才不致有偏差、叛離。其次,他說明了?詩?與?樂?二者又相互附麗,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祭禮之?樂?既可通達於無限的?天?,又須形附於有形的?詩?:人們借?詩?以表達情誌,人的心誌情意,由?天?所命,也就是說,?人?之神、?天?之命借?心?以通,而人之神借?心?以棲;故?天之命?就是?人之神?。簡單說,?心?就是?天?、?人?交匯所在,而人之?心?須借詩表象而出。這樣,?詩、禮、樂?三者就具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而?樂?的地位尤為特殊。畢竟,祭天之禮所欲傳達者是這壹幽微的心意,須借音樂通達幽微的境界,而?樂?的啟動又是由詩歌中人的情致興發,所以,以?詩?象其心,以?樂?顯其效,三者構成了主觀、客觀及絕對的關系。

 船山先生還借評論《尚書?舜典》?詩言誌,歌詠言,聲依永,律和聲?等句,來闡釋詩歌與聲律的密切關系。他說:

 ?詩所以言誌也,歌所以永言也,聲所以依永也,律所以和聲也。以詩言誌而誌不滯,以歌詠言而言不郁,以聲依永而永不蕩,以律和聲而聲不诐。君子之貴於樂者,貴以此也。

 且夫人之有誌,誌之必言,盡天下之貞淫而皆有之。聖人從內而治之,則詳於辨誌,從外而治之,則審於授律。內治者,慎獨之事,禮之則也。外治者,樂發之事,樂之用也,故以律節聲,以聲諧永,以永暢言,以言發意。律者哀樂之則也,聲者清濁之韻也,永者長短之數也,言則其欲言之誌而已。

 律調而後聲得所和,聲和而後永得所依,永依而後言得以永,言永而後誌著於言。故曰:?窮本之變,樂之情也。?非誌之所之、言之所發而即得謂之樂,審矣。藉其不然,至近者人聲,自然者天籟,任其所發而已足見誌,胡為乎索多寡於羊頭之黍,問修短於解谷之竹哉??

 第壹段也是談?詩?、?樂?之間關系密切,是借?誌?、?言?、?永?、?聲?、?律?的彼此相依、環環相扣而取得密切的聯系,壹經連接到壹起,則人的?情意?才不致?滯郁?,?聲律?也不至?流蕩偏差?。第二段則講到詩歌所表達的情感有?貞?、?淫?二端,必須以?禮?、?樂?予以調整。其中,?禮?的原則是借慎獨的修養,來調理人的情感。而相對於此,?樂?則是借由?以律節聲,以聲諧永,以永暢言,以言發意?的調整過程,讓?樂律聲韻?成為表達詩歌情感的最佳媒介。最後,則由此推論音樂的實質效用,在於窮究詩歌作者的內心,明白其情感變通。

 二、明於樂者,可以談詩詩?須協和於?樂?

 ?詩?為什麽要和於?樂??船山先生在《禮記章句?樂記》篇中說:

 ?樂因天下之本有,情合其節而後安,故律為和。舍律而任聲則淫,舍永而任言則野。即已任之,又欲強使合之。無修短則無抑揚抗墜,元抗墜則無唱和。?

 又,船山先生在《尚書引義,舜典三》中說:

 ?《記》曰:?樂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於物也。?此言律之即於人心,而聲從之以生也。又曰:?知聲而不知音,禽獸是也。知音而不知樂。眾庶是也。為君子能知樂。?此言聲永之必合於律,以為修短抗墜之節,而不可以禽獸眾庶之知為知也。?

 先生認為,詩歌需要和律,無律的語言是?淫?、?野?之聲,?禽獸眾庶?都能發出;有律的語言是自然之聲,唯人能發之,而人的情感本身也是有著內在的節律的,所以,詩歌要協和音樂。對於?律?,船山先生也談了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律者哀樂之則也?,?律所以和聲也?,?律調而後聲所和?,又說:?聖人之制律也,其用通之於歷。?歷不可以疏術測,律不可以死法求。?這裏講了詩歌到底要遵循什麽樣的?律?,先生作了回答,應該要遵循?樂?之?律?,而不是?字?之?律?。還有就是要效法天地造化自然的節奏,不用?死律?。

 在《尚書引義?舜典三》中,船山先生還談到了?禮?的重要性,他認為?禮?是先王教化天下的人心所必不可免的,但其具體作為則依君子或小人而有所不同,即君子?達禮以樂?,而小人則?輔禮以刑?。他說:

 ?朱子顧曰:?依作詩之語言,將律和之;不似今人之預排腔調,將言求合之,不足以興起人。?則屈元聲自然之損益,以拘桎於偶發之語言,發即樂而非以樂樂,其發也奚可哉!先生之教,以正天下之誌者,禮也。禮之既設,其小人恒佚於禮之外,則輔禮以刑;君子或困於禮之中,則達禮以樂。禮建天下之未有,因心取則而不遠,故誌為上。刑畫天下以不易,緣理為準而不濫,故法為侀。樂因天下之本有,情合其節而後安,故律為和。舍律而任聲則淫,舍永而任言則野。既已任之,又欲強使合之。無修短則無抑揚抗墜,無抗墜則無唱和。未有以整截壹致之聲,能與律相協者。故曰:?依詩之語言,將律和之?者,必不得之數也。?

 在這裏,船山先生批評了朱子不明音樂為詩歌之源,反而顛倒次序,以音律遷就偶發之詩歌語言。同時,他肯定了人文教化必須以禮為前提,對天下人心情意之貞淫加以引導,因小人不重道德修養,不遵禮制,所以要輔禮以刑;但君子則或拘執禮制,所以要借樂來放松,使其通達於禮。船山還推測朱子因看到《詩經》存世的只剩下文字部分,故認為其無腔調可言。認為朱子不知道詩歌其實源自音樂,本身就有長短疾徐的音節、參差不齊的韻律。他還舉了壹個例子,如以周代的房中之樂、鄉樂、下管等表演形式而言,都是配合《詩經》的篇章所作的演唱或演奏,所以說是?言著於詩,永存於樂?,?詩?與?樂?本互相依存,但因為《樂經》失傳,?永?亦隨之喪失,眾人才會忽視?歌?、?永?、?聲?、?律?部分的重要性。船山又舉漢代鐃歇為例,認為有字無義的部分,即為鐃歌之?永?的遺留,據此可以推知周代演奏或演唱《詩經》的表演形式,必有余聲存在於詩句文字之外。

 三、詩樂本合壹,樂語孤傳為詩?因?詩?起樂,於?樂?用詩

 船山認為周代音樂具有導引性情的成效,在中國古代,?詩?、?樂?不分,其後雖分離,仍須重視?詩?所源自於?樂?的韻律節度,他說:

 ?周禮大司樂以樂德、樂語教國子,成童而習之,迨聖德已成。而學韶者三月。上以迪士,君子以自成,壹惟於此。闔涵泳淫佚,引性情以人微,而超事功之煩黷,其用神矣。

 世教淪夷,樂崩而降於優俳。乃天機不可式遏,旁出而生學士之心,樂語孤傳為詩。詩抑不足以盡樂德之形容,又旁出而為經義。經義雖無音律,而比次成章,才以舒,情以道,亦所謂言之不足而長言之,則故樂語之流也。二者壹以心之元聲為至。舍固有之心,受陳人之束,則其卑陋不靈,病相若也。韻以之諧,度以之雅,遠以之致;有宣昭而無黿靄,有淡宕而無債戾,明於樂者,可以論詩,可以論經義矣。?

 第壹段說周禮在教育內容的最後階段,是寓道德含義的音樂(韶樂為善、美合壹的最高典範),足以啟迪人們,並使其至大成之境。而關鍵在於音樂具有導引性情,及令人超越凡俗的神效。下段則說明後代禮壞樂崩,樂語乃孤傳為?詩?及旁出的?經義?,二者同樣著重在表達?心之元聲?,才能韻度幽遠、天然淡宕,否則,如果舍棄內在的情意感受,而?受陳人之?,實屬卑陋。船山又評《論語》?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之句說:

 ?詩,所以正性情者也,於其詞可以辨其貞淫,於其聲音可以審其正變。以此考之,唯《關雎》其至矣乎!夫人之有樂有哀,情之必發者也。樂而有所止,哀而有所節,則性在情中者也。以其性之正者發而為情,則為樂為哀,皆適如其量;任其情而違其性,則樂之極而必淫,哀之至而必傷。夫因詩以起樂,於樂而用詩,所以興起人之性情,而使歆於為善之樂,其不可使蕩佚而流於淫與傷也,明矣。其唯《關雎》也,琴瑟鐘鼓之樂,寤寐反側之哀,為君子宮中之治言也,非男女之情也。故用之而為弦歌,其聲和也,則無蔓衍之音:其聲幽也,則無淒慘之響。於以養人心之和,而輔之於正,美哉!無以加矣!先王以之移風易俗,學者以之調養心氣,舍此其誰與歸!?

 首先說明詩的教化作用在於端正人的性情,其次說到對於詩歌我們可就文詞、聲音二方面加以考察,則可審知情之貞淫、樂之正變。其中以?性在情中?作為評判標準,無論為哀為樂都要適如其量。而?詩?、?樂?二者更須互相配合,因?詩?起?樂?,於?樂?用?詩?,鼓舞人之性情向往為善之樂,才不致於有情感流蕩的傷害。因此,船山先生認為,孔子視《關雎》為最佳典範,兼具有社會意義的教化功能,及調養個人心氣的道德功能。由這段文字可以理解?詩?、?樂?未分之時彼此的相互依存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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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綜上所述,船山先生從幾個方面闡述了?詩?、?樂?的關聯性。如本文開頭所說,?詩?、?樂?的關聯性問題不是船山先生首先提出,中國古典審美理想壹直都是強調?詩?、?樂?結合的。強調?詩?、?樂?結合的目的,不僅是要求詩有音樂的聲律節奏,而且要求詩有音樂的境界和音樂的精神。要實現這壹目的,詩歌不僅要聲律和節奏的流美和暢,而且要做到格調典雅、意象 *** ,更重要的是,詩還必須包含壹種情與理。而船山先生論?詩?、?樂?關系,重?聲?與?情?,重?詩?與?樂?的協調和諧,不言格調,不言情理。相對於明代復古派詩學觀念,船山先生更懂得詩的音樂美的精髓。可以說,他的?詩?、?樂?關系論,既揭示了詩歌藝術的審美本質和文體特征,又蘊涵了對詩歌藝術審美理想和審美深度的獨特追求,今天仍然有著深厚的學術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