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喬治·馬丁著
好吧,我們不再壹起漫遊
消磨這幽深的夜晚,
盡管這顆心仍舊迷戀,
盡管陽光還那麽燦爛。
因為利劍可以磨破劍鞘,
靈魂也把胸膛磨得夠受,
這顆心呵,它得停下來呼吸,
愛情也得有歇停的時候。
雖然夜晚為愛情而降臨,
很快的,很快又是白晝,
但是在這月光的世界,我們已不再壹起漫遊。
—拜倫爵士
壹
聖克人的城市非常古老,比人類的城市古老得多,而其中最為古老的無疑是那座建在聖山之上、銹紅色的肅穆巨城。作為這個星球上所有城市的始祖,它卻沒有名字,它也不需要名字,因為在聖克人成千上萬的城市當中,絕沒有壹個可以與之相提並論——它不僅人口最多,規模最大,而且是聖山上獨壹無二的城。這,就是他們的羅馬、他們的麥加、他們的耶路撒冷、他們的聖地。是的,每個聖克人在臨死之前、在“最終結合”之前,都會回到這裏。
早在羅馬淪陷頹廢時,這座城市已經源遠流長;當巴比倫還在紡織迷夢中的空中花園時,它便已經擴展延伸。然而,走在城市內部,妳卻感覺不到歲月滄桑,只能看到壹望無垠的、低矮的紅磚拱頂,這些用幹涸紅呢砌成的小小建築好像覆蓋山丘的疹子,而房子裏面既陰暗又窒悶,它們空間狹窄、陳設樸素。
如果妳據此認定這是壹座晦暗的城市,那便大錯特錯了。日復壹日,當太陽如熟透的南瓜般高高升起,酷熱的光線灑在這片矮小的丘陵上,整個城市便充滿了生機;這裏人丁興旺,炊煙裊裊,歡聲笑語,孩童追逐,揮汗如雨的工匠在修補拱頂,入會之人的鈴聲響徹街巷。聖克人是精力旺盛、無拘無束的種群,像人類的孩童般天真爛漫。漫長的歲月並沒有讓聖克人沈澱下什麽,他們既沒光輝的歷史、也沒有智慧的發明。科學家們斷言,這是個年輕的種群,這裏的文明尚處於搖籃時期。
這個搖籃時期壹起延續了壹萬四千年之久。
說真的,與之相比,人類在聖克亞星上的城市才真正處在搖籃時期,建築時間還不超過十個地球標準年。它建在山丘邊緣,位於聖克人的巨城和太空港所在的那片塵土飛揚的褐色平原之間。以人類的標準來看,這是個美麗的城市,它開闊寬敞,其中有無數優雅的拱門、閃光的噴泉和美妙的林蔭大道。這裏的屋子用金屬、彩色塑料及本地木材建築而成,高度和聖克人的房子沒什麽兩樣……不過,總管塔是個例外,它好比壹根湛藍色,磨亮的鋼針,直刺入水晶般的天空中。
無論妳從何處來,它都是最為醒目的標誌。著陸之前,萊安娜便發現了它,於是我們結伴在空中觀賞贊嘆。其實,它沒有古地球或巴爾杜星上那些破敗的摩天大樓那麽高,也沒有蛛神星上夢幻般的蛛網城市那麽美——這座湛藍色的細瘦高塔之所以引人註目,完全是因為整個聖城地區沒有別的房子能夠和它競爭。
太空港不大, 籠罩在總管塔的陰影下,兩地相隔不遠,但主人們堅持出來迎接。我們剛著陸,就有壹輛低平的緋紅色飛車在著陸坡下面等待我們了。司機悠閑地靠著椅子,而迪諾·威卡其站在旁邊,倚著門跟助手談話。
威卡其乃是該星總管,壹位傳奇人物,在政府部門中頗有名氣。我發現他果然很年輕,長得雖不高,但面容英俊,充滿熱情,他有濃密的黑色卷發和隨和親切的微笑。
當我們走下坡道時,他便壹邊展示這份微笑,壹邊過來握手致意。“妳們好,”他說,“很高興見到妳們。”無須多余客套,他知道我們是誰,我們更是了解他,威卡其並非那種拘泥於禮節的官員。
先輪到萊安娜,她壹邊輕輕握手,壹邊露出那種吸血鬼般的表情:黑色的大眼睛睜得老大、直勾勾地凝視著對方,小嘴唇則微微上揚,折出壹個若有似無的笑容。她還是個小女孩,有壹頭短短的棕發,身材也跟孩童沒什麽兩樣,只要樂意,滿可以以表現得脆弱無助、惹人憐愛,但她偏要擺出這副表情來大家——人們知道她會心靈感應,害怕她挖掘他們內心深處的秘密,但事實上,她純粹是在玩弄別人的感情,當萊安娜真正運起讀心術時,整個身體會變得僵硬,甚至微微發抖,那雙銷魂的大眼睛則瞇成壹條縫,顯得空洞而遲鈍,失去平日裏的光彩。
便絕大多數人可不知道真相,所以都會在那種吸血鬼般的笑容面前退縮,匆忙松開她的手,並把視線移開。可這威卡其果真有些本事,他保持微笑,坦然回望,然後又向我伸手。
我在握手的同時運起讀心術——我的標準操作程序,也是我的壹大陋習,它讓我失去了許多交朋友的機會。我的天賦不如萊安娜,但了解壹個人其實並不需要太多能量,我會閱讀人類的情感。此刻,威卡其的好客之意是如此地強烈而誠懇,其中全無保留——至少以我的天賦挖掘不出來。
我們也跟助手握了手,他叫尼爾森·古雷,是壹位金發碧眼的中年男子。施禮完畢後,威卡其邀請大家上車出發。“妳們都累了吧,”飛車發動後,他對我們說,“今天我們直接回塔,就不瀏覽城市了。尼爾森會替妳們安排房間,等妳們休息妥當之後,我們再來壹邊喝酒壹邊談點兒正事。對了,我寄去的資料,妳們都讀過了吧?”
“當然。”我回答,萊婭(萊安娜的昵稱)點點頭,“背景很有趣,但我還是鬧不明白為什麽請我們過來。”
“妳們很快就會知道了,”威卡其回答,“還是先欣賞壹下這裏的風景吧。”他微笑著朝車窗做個手勢,隨後陷入沈默中。
於是,我和萊婭向窗外望去,在飛車短短的五分鐘飛行時間內,我們頭壹遭親眼目睹了聖克亞星的景色。車子從齊樹梢的高度掠過街道,攪起壹陣旋風,所過之處,樹枝無不東倒西歪。車內涼爽昏暗,但車外聖克的太陽懸掛,陣陣熱浪在人行道上升騰。戶外了無人跡,我猜大家都躲在家裏吹空調。
我們在總管塔的主入口處停下,又穿過壹個清掃得閃閃發亮的雄偉大廳。威卡其就在這裏和我們分手,自己辦事去了,由古雷領我們進電梯,來到第五十層。這裏的工作人員進進出出,我們換乘壹個專用電梯,又上了幾層樓。
分配給我們的房間非常可愛,裏面不僅有清爽的嫩綠色地毯和木雕裝飾的柱梁,還有個堪比圖書館的大書房,其中大部分藏書是來自地球的精裝本,還有幾本我們故鄉巴爾杜星的小說——看來,主人仔細調查過我們的背景。臥室的壹整面墻是彩色的落地玻璃,透過它,地面美景盡收眼底,而睡覺時還可以把它調暗。
古雷有些機械地為我們壹壹安排,活像個刻板的旅館招待。我快速讀了他的情緒:沒有不耐煩,只是有點緊張,還有壹種敬愛的心情,對我們嗎?對威卡其嗎?
萊婭選了相對的兩張床中壹張坐下來,“有人替我們們拿行李嗎?”
古雷點點頭。“我們會處理好的,”人說:“您想要什麽,只管開口就是。”
“噢,請放心,有事我們會請教的。”我邊接口邊坐到另壹張床上,並示意古雷隨意,“妳在這裏幹多久了?”
“六年了。”他感激地拖過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來,“我算是這裏的元老,迄今為止四任星總管工作過;迪諾,在他之前的斯圖亞特,斯圖亞特之前的古斯塔森,甚至在洛克伍德手下幹過幾個月。”
萊婭來了興致,她盤起腿,身體微微前傾:“洛克伍德本人在這裏只幹了幾個月,不是嗎?”挑了壹件深藍色束腰外衣,下面是白色的休閑褲,再配上壹條同樣休閑的寬針織圍巾。這並非流行的款式,但我認為聖克亞星上的時尚應該比宇宙的潮流落後幾個月才對。萊婭穿了件白絲緊身衣,緊緊地包裹著身體,絕妙地勾勒出她曼美的曲線,讓人浮想聯翩。衣服上細長的藍色格子組成了美麗的圖案,並會隨著她的體溫而變幻,壹件藍色的披肩更是畫龍點睛。
“威卡其很有趣。”她邊說邊系好披肩。
“噢?”我還在和上衣的拉鏈搏鬥,它就是不肯乖乖就範,“妳讀出什麽了嗎?”
“沒有。”她扣好披肩,就著鏡子欣賞了片刻,然後朝我旋身,姿態波娑,“真的,什麽都沒有。他想什麽就說什麽,當然啦,遣詞造句上有所講究,但未加多余的保留。他的心思壹起圍繞著跟我們的談話,除開這些,只有壹堵墻。”她笑了笑,“他把內心深處見不得光的秘密全藏在這堵墻背後,壹丁點兒也不漏出來。”
我終於了拉鏈。“嘖嘖,”我說,“妳今晚還有機會發威。”
她扮個鬼臉,“才不幹呢,我壹向不在娛樂時間讀別人的心,這不公平。再說了,讀來讀去令我神經緊張,哎,我閱讀思維若有妳閱讀情感那麽容易就好了。”
“這就是天賦的代價,”我說,“妳的天賦更強,自然代價也更高。”我行李裏翻出件披肩,但是找不到東西搭配,幹脆放了回去,反正披肩已經過時了。“我也不能深入威卡其的內心,所挖掘到的那些其實從他臉上就能看出來,總之,他壹定有顆意誌力超群的大腦。算了,管他的,至少他調的酒是壹流的。”
萊婭點點頭,“是的!我很喜歡,那個東西把我今天起床後的頭痛壹掃而光。”
“高檔貨。”我評價道,和她並肩出了門。
我倆在空無壹人的大廳裏等了壹會兒,但不算太久。這回威卡其開來自己的飛車,這臺飽經風霜的黑大個肯定跟了他有些日子了。古雷不善於交際,但威卡其身旁多了個女人,壹個光彩照人、滿頭赤褐秀發的女人,名叫勞瑞·伯萊克波。她比威卡其還要年輕——看起來不過二十幾歲。
我們出發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遠方的地平線被落日織成壹面黃紅相間的織錦,涼爽的微風從褐色平原上吹來。威卡其關掉空調,打開車窗,我們壹路觀望窗外的城市由黃昏走進黑夜。
晚餐被安排在壹家舒適的巴爾杜餐廳——我猜是為了遷就我們吧。這裏的食物頗有宇宙大同的意味:肉類和蔬菜取自當地,烹調方式卻是巴爾杜式的,外加巴爾杜特色辣味調料,搭配極富創意。威卡其幫我們四個都點了餐,十風道菜每種風味我們都嘗了壹點。我最喜歡那種小小的、用酸醬烹調的聖克鳥,分量雖不多,吃起來卻非常美味。我們還點了了三瓶酒:壹瓶下午品嘗過的聖克酒,壹瓶巴爾杜的冰冷的維爾塔以及壹瓶來自古地球的正宗勃艮第。
談話很快就熱烈起來,威卡其是個天生的講演家,也是個頂好的聆聽者。當然,話題最終又回到了聖克亞星和聖克人上面。是勞瑞引向這裏的,她來聖克亞星已經六個月了,專門從事宇宙高等物種學的研究,希望能發現“聖克人的文明為什麽在幾千裏始終固步不前?”
“知道嗎?他們的歷史比我們的更為久遠。”她告訴我們,“早在人類開始使用工具之前,他們就已經建造出了城市。照理說,應該是聖克人通過太空旅行發現原始人類,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完全相反。”
“對此,科學界有什麽解釋呢?”我問。
“眾說紛紜,沒有壹個公認的結論,”她說,“比如庫倫認為這裏缺乏重金屬——這當然是值得考慮的因素,但僅此而已嗎?範·沃安認為原因在於聖克人缺少天敵的競爭,這個星球上沒有大型食肉動物,其他物種不能對這個種群造成威脅。但他的理論遭到了不少攻擊。畢竟,聖克亞星並非世外桃源,如果是的話,恐怕聖克人連現有水平都不可能達到。另外,吉煞蟲不是食肉動物嗎?它吃了他們,不是嗎?”
“妳是怎麽認為的?”萊婭問。
“我認為與他們的宗教有關,但還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迪諾幫我跟聖克人交流,他們有問必答,但是研究起來壹點兒也不輕松。”她突然停止,緊緊地盯著萊婭,“對我來說是如此,對妳而言不壹定不壹樣。”
這種話我們聽得太多了。普通人都認為天賦者乃是天之驕子,占據了不對等的優勢,這完全可以理解,我們確實如此。但勞瑞的話裏沒有壹絲嫉妒的意味。她的陳述熱切,充滿期待,不帶刻薄與諷刺。
威卡靠在椅子上,壹只手搭上勞瑞的肩膀。“嘿,”他說,“說著說著又說到妳的老本行了。我答應過,明天之前,羅柏和萊婭都不應該擔心聖克人的事,得讓他們休息休息。”
勞瑞看了看他,淺淺地壹笑。“好的,”她輕聲說,“我又開始激動了,很抱歉。”
“沒關系,”我告訴她,“這個話題很有趣。給我們壹天時間,我們也會變得跟妳壹樣充滿激情的。”
萊婭點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告訴勞瑞,如果我們發現了什麽能支持她觀點的東西,壹定會第壹時間通知她。我幾乎沒在聽。我明白在跟普通人交際時閱讀他的的心思是件不禮貌的事,但有時候就是不能自制。威卡其的胳膊環住勞瑞的肩膀,輕輕地將她攬在懷裏。這讓我有些好奇。
於是,我懷著壹絲愧疚的心緒,快速地讀了讀。他很興奮——我猜他有點醉了,同時由於保護欲得到滿足而感到愉快又自信。壹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勞瑞則是壹團亂——心緒不寧,被抑制的氣惱,隱約消退的恐懼。還有愛,充滿疑惑,卻異常強烈。不是給我的,不是給萊婭的。她愛威卡其。
我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搜尋著,摸到萊婭放在膝蓋上的手,輕輕捏了捏。她回頭朝我微笑。她並沒在讀心,這很好。知道勞瑞愛著威卡其,竟讓我有點不愉快,為什麽呢?我不明白,只是很慶幸萊婭沒有發現我的小小不滿。
我們很快就把剩下的酒喝光了,威卡其壹人付了賬,然後站起來。“出發!”他命令道,“夜晚才剛剛開始,我們還得去幾個地方呢。”
我們出發了,但沒去看全息電影或是類似的單調節目,盡管這個城市有不少劇院;我們去了賭場。自然,賭博在聖克亞星是合法的,就算不合法,威卡其也會讓它變得合法。他分給我們籌碼,不過我很快就“還”給了他,勞瑞也是。萊婭壹貫不參加這類遊戲,因為她的天賦太強了。最後,威卡其贏了壹大筆;他技藝高超,很會記牌,對某些更傳統的賭博也是得心應手。
接下來我們又去了壹個酒吧,喝了更多的酒,玩了壹些當地的娛樂項目,比我想象中要精彩多了。
當我們離開時,外面已是壹片漆黑,我以為今天的征途已然接近尾聲,威卡其卻給了大家壹個意外。回到車上,他從控制面板下拿出壹盒醒酒藥,分發給我們。
“嘿,”我說,“有妳開車,我們用得著這個嗎?反正我都沒力氣了。”
“我打算
萊婭看起來很興奮。我們讀過不少關於“聚會”的資料,但萬萬沒想到來聖克亞星的第壹天就能親自參與其中。“聚會”是其野蠻宗教的特有儀式,那些即將入會的朝聖者都會在這個巨大的懺悔室內聚集——而盡管每天都有無數朝聖者湧入聖山上的聖城,但每年只舉行三次,除非人實在太多了才會有第四次。
飛車無聲地在這座火樹銀花的人類城市上空飛行,窗外巨大的噴泉掩映著五顏六色的燈光,燈光照在裝飾繁復的拱頂之上,猶如火焰流淌。商業街上稀稀拉拉幾個行人,空中還有很少向輛飛車掠過。絕大多數居民似乎都待在家裏,沿途不少房子裏流溢出燈光和音樂。
然後,整個城市的基調突然改變,地形開始起伏,壹座座丘陵在眼前出現又被我們拋在腦後,燈光壹齊消失。商業街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塵土飛揚的碎石路;鋼鐵和玻璃成的時尚拱頂則讓位給它們磚石建成的前輩。聖克城比人類的城市安靜多了,密密匝匝的房子裏幾乎都沒有燈光,寂靜無聲。
這時,在我們面前出現了壹個巨大的拱頂建築——它幾乎占滿了整個山頭,正面有壹個大大的方形拱門,窗戶卻像石頭上裂開的縫。燈光和聲音從這些縫隙裏流淌而出,門外還站了許多聖克人。
我忽然意識到,盡管我到聖克星快壹天了,這才是我第壹次看到聖克人。夜色深沈,加上”
我朝四下看了看。除了威卡其,周圍沒人出聲,其他人都安安靜靜地,眼睛死死盯著平臺上,仿佛連呼吸都停止了。“他說他有四個兄弟,”威卡其對我說,“其中兩個完成了最終結合,有壹個已然入會,另外壹個比他小,目前正照管他們的農場。”他皺皺眉,“他說他再也不用看見自己的農場了,”他提高了聲音,“對此感到非常開心。”
“嫌莊稼收成不好?”萊婭的微笑裏充滿不屑。他壹定也聽到了我們的低聲談話,我嚴肅地瞪了她壹眼。
聖克人繼續發言。威卡其斷斷續續地翻譯著:“他開始講述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所有他覺得羞愧的事情,他靈魂深處最黑暗的秘密。他時而說話刻薄,還愛慕虛榮,甚至有壹次,他打過自己的小弟弟。現在他開始談到自己的妻子,以及和他有染的其他女人。他背著妻子跟其他女人偷情不是壹次兩次的事了,當他還是個男孩子的時候,還因為害怕女人,跟動物**過。最近幾年來,他開始喪失這方面的能力,他的弟弟則幫他履行丈夫的義務。”
但是……”她停下來,搖搖頭,合上她的書,然後嘆了口氣,“但我們始終都是彼此分離,羅柏。我們始終是兩個人。”
“妳到底在說什麽?”
覺得到——不,我不知道,但是古斯塔森愛我就跟妳愛我壹樣。不,他比妳更愛我。”
她說話的時候,臉色變得蒼白,眼睛大大地睜著,裏面滿是迷離與孤獨。而我呢,我感到壹陣突來的寒意,猶如醍醐灌頂的冷水,猶如吹過靈魂的冰風。我壹句話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緊嘴唇,直到滲出血來。
她從我的眼睛裏看到了傷痛,我想是這樣,又或者是讀到我的傷痛,她握住了我的手,輕勸地撫摩。“噢,羅柏,請妳別這樣。我不想傷害妳。這不是妳,也不是我們倆的錯。真的,跟他們相比,我們究竟擁有些什麽?”
“我不曉得妳為什麽要這麽說,萊婭。”我仿佛裂成了兩半:壹半想要哭,另壹半想要大聲地喊出來。我拼盡全力把兩半湊在壹起,保持聲音的平靜,但在我的心中,並不平靜,怎麽能夠平靜?
“妳愛我嗎,羅柏?”又壹次,同樣充滿疑惑的問句。
“是的”!堅定的回答,拒絕任何猶豫。
都派出去找她了,如果他們都找不到,妳去也沒用。所以啦,別把心思壹直放在這上面,回到工作上來吧,讓自己忙碌起來。”他轉過身,對著電梯,“來吧,飛車在等著我們,尼森也同去。”
記起了自己的夢境。我回到那片原野上,無邊無際的黑暗平原,天空中沒有壹顆星星,遠方卻有無數承包經營的恐怖形體,這就是萊婭經常提到的黑暗的原野。它源自她最愛的壹首詩。我很孤獨,這是永遠的孤獨,世間萬物生而如此。我是這個宇宙中唯壹的存在,我很冷,很多餓,很害怕。那些恐怖的形體壹步壹步地向我靠近,野蠻而塢。我無法向任何人求救,無法跑到任何人身邊,沒有任何人會聽見我的哭喊。這裏從來沒有其他人,只有我壹個。
這時,萊安娜向我走來。
她從沒有壹顆星星的夜空中翩然落下,臉色蒼白憔悴,和我壹起站在這片原野上。她把頭發往後捋了壹下,睜大熾熱的眼睛看著我,微笑。我知道這不是夢,是的,她與我結合在壹起,我們說了話。
‘妳好,羅柏。’
萊婭,嗨,萊婭,妳在哪裏?妳拋下我壹個人。
‘對不起,我不得不這麽做。妳會明白的,羅柏,妳壹定會明白的。我不想再住在這裏,不想,不想再在這個糟糕的地方住下去。我已經在這裏生活夠了,羅柏,除了偶爾的瞬間,人類都在這裏生活。’
壹個接觸壹段聲音?
‘是的,羅柏,然後黑暗又將降臨,還有沈寂,還有這片黑暗的原野。’
妳把詩歌弄混了,萊婭,沒關系。妳比我知道的更多。但妳是不是忘了些什麽呢?譬如開關的那句:“啊,愛,讓我們互相忠實吧……”
‘噢,羅柏。’
妳在哪裏?
‘我——我無處不在,不過我的肉身還在山洞裏面。我已經準備好了,羅柏,我能比其他人更徹底地敞開自己,我已經跳過了聚會,跳過了入會。我的天賦讓我習慣了分享。它接受我了。’
最終結合?
‘是的。’
噢,萊婭。
‘羅柏,求妳了,加入我們,加入我吧。這是幸福,妳知道嗎?永生永世地歸屬在壹起,分享壹切,,***浴愛河。我就像沐浴在愛河,羅柏,我跟上百萬上千上億萬的人相親相愛,而我了解他們比我了解妳更深,他們也了解我的所有,他們愛著我,而且將永遠愛著我。我,我們,整個結合會。我還是我,但我也是他們,妳明白嗎?他們也是我。所有的入會者,都是會讀心的我,敞開自我的我。結合會每天晚上都在召喚我,因為它深深地愛我,妳明白嗎?噢,羅柏加入我們吧,和我們在壹起,我愛妳。’
妳要我加入結合會,種上吉煞蟲?我愛妳,萊婭,妳回來吧,它可能就已經把妳吃了,告訴我妳在哪裏,我來找妳!
‘是的,快來找我,隨便到哪裏都行,羅柏。所有的吉煞蟲都是壹體的,所有的山洞都在地底連接在壹起,所有的小吉煞蟲都是結合會的壹部分。到我身邊來,和我結合吧,像妳所說的那樣愛我,和我結合在壹起吧,妳現在離我太遠了,我很難觸到妳,就算通過結合會的力量也很難。到我身邊來,和我們融為壹體吧。’
不,我不要被吃掉。求妳了,萊婭,告訴我妳在哪裏。
‘可憐的羅柏,別害怕,親愛的,肉體並不重要,吉煞蟲需要它的養分,我們也需要吉煞蟲。但是,噢,羅柏,妳別誤會,結合會不只是吉煞蟲,妳明白嗎?吉煞蟲本身並不重要,它連起碼的思想都沒有,它只是連接器,只是媒體。結合會是聖克人。幾百萬幾千萬幾億萬的聖克人,所有曾經存在過的聖克人,所有在這壹萬四千年中入會的聖克人,他們全都連接在壹起,相親相愛,此相擁有,直到房屋。這很美,羅柏,比我們擁有的多得太多。我們是幸運兒,妳還記得嗎?我們曾經是!但這個要好得多。’
萊婭,我的萊婭,我愛妳。那不適合妳,那是適合人類,回到我身邊來吧。
‘不適合人類?噢,它當然適合人類!它就是人類尋尋覓覓,苦苦追求,在孤獨的寒夜裏哭泣嘶喊著想要擁有的東西。羅柏,人類的愛不過是次等的仿制品,這才是愛,真愛。妳明白嗎?’
不
‘來吧,羅柏,加入我們。否則妳將會永生永世地孤獨,停留在那片孤獨的平原上,只有偶爾的接觸和聲音能讓妳。而到最後,當妳的身體消亡之後,妳連那些都不再擁有,只有無邊無盡、無限空虛的黑暗原野,羅柏,永永遠遠,我也再沒辦法接觸到妳。但妳有選擇的機會,只要……’
不。
‘噢,羅柏,我快消失了,請快點來吧。’
不。萊婭,不要走,我愛妳,萊婭,不要丟下我壹個人。
‘我愛妳,羅柏,真的。我真的愛過妳……
然後她消失不見了。我又孤獨地站在原野上。不知從哪裏吹來了陣風,帶走了她輕柔的話語,失落在無盡的寒冷中。
十 無味的清晨,外面的門鎖打開了。我上到塔頂,發現威卡其壹個人在辦公室裏。“妳相信上帝嗎?”我問他。
他擡起頭,笑了。“當然。”語氣淡淡的,我讀了讀他,這個話題他想都沒想過。
“我不相信上帝,”我說,“萊婭也不相信。有天賦的人基本都是無神論者,這妳是知道的。五十年前,在古地球上,有壹場終極實驗,由壹位高級天賦者藍奈爾所組織,他賠不是也是個虔誠的宗教信徒。他企圖通過藥品,把世界上最有天賦的那批人連接在壹起,然後他就能接觸到所謂的宇宙存在意識,也就是上帝。實驗徹底失敗了,但後果並不止於此。藍奈爾發了瘋,其他那些人則只能看見無邊的、黑暗空曠的幻境,沒有緣由地感到虛幻和孤獨。其實,有天賦的人通常都會有這樣的感受,就連普通人有時候也會有。幾個世紀之前,有個著名的詩人阿諾德,他寫了壹首詩叫做《多弗海濱》。詩歌是用古語寫的,但值得壹讀,它描述了黑暗的原野,展示了——恐懼,或者更多多,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是最原始的情感。所有人類都誕生於孤獨之中,但他們不希望如此,他們總是尋尋覓覓,想要彼此聯系,想要透過虛無與其他人有所交集。有的人偶爾成功,有的人從來都沒有做
潮水正滿,月色皎皎
臨照著海峽;
——法國海岸上,光明
壹現而不見了;英國的懸崖,
閃亮而開闊,挺立在寧謐的海灣裏。
到窗口來吧,夜裏的空氣多好!
只是,從海水同月光所所漂白的陸地
兩相銜接的地方,浪花鋪成長長的壹排,
聽啊!妳聽得見聒耳的咆哮,
是水浪把石子卷回去,回頭
又拋出,拋到高高的岸上來,
來了,停了,然後又來壹陣,
徐媛的旋律抖抖擻擻,
帶來了永恒的哀音。
索福克勒斯在很久以前
在愛琴海上聽見它給給他的心裏
帶來了人類的悲慘
濁浪滾滾的起伏景象;我們也聽得出
壹種思潮活動在這壹片聲音裏,
在這裏遙遠的北海邊聽見它起伏。
信仰的海洋
從前也曾經飽滿,把大地環抱,
像壹條光亮的的腰帶連接成壹氣。
可是現在我只聽見
它的憂郁,冗長,退縮的咆哮,
退進夜風的喧響,
退下世界的浩瀚,荒涼的邊沿
和光禿禿的沙礫。
啊,愛,讓我們互相
忠實吧!因為世界教我們分明
看來像擺在眼前的壹個夢境,
這麽美,這麽新,這麽個多式多樣,
實際上並沒有光明,愛,幸福,
也沒有穩定、和平、給痛苦的溫慰;
我們在這裏,像在原野上受黑暗包圍,
受鬥爭和逃遁驚擾得沒有壹片凈土,
處處是無知的軍隊在夜裏沖突……
——馬修·阿諾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