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是寫給壹位偶然相愛壹場而後又天各壹方的情人的。下面我為大家介紹徐誌摩《偶然》原文及賞析,希望能幫到大家!
原文:
偶然
徐誌摩
我是天空裏的壹片雲,
偶爾投影在妳的波心——
妳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妳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妳有妳的,我有我的,方向;
妳記得也好,
最好妳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賞析1:
徐誌摩這首《偶然》,很可能僅僅是壹首情詩,是寫給壹位偶然相愛壹場而後又天各壹方的情人的。不過,這首詩的意象已超越了它自身。我們完全可以把此詩看作是人生的感嘆曲。人生的路途上,有著多少偶然的交會,又有多少美好的東西,僅僅是偶然的交會,永不重復。無論是纏綿的親情,還是動人的友誼,無論是偉大的母愛,還是純真的童心,無論是大街上會心的壹笑,還是旅途中傾心的三言兩語,都往往是曇花壹現,了無蹤影。那些消逝了的美,那些消逝的愛,又有多少能夠重新降臨。時間的魔鬼帶走了壹切。對於天空中的雲影偶爾閃現在波心,實在是“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更何況在人生茫茫無邊的大海上,心與心之間有時即使跋涉無窮的時日,也無法到達彼岸。每壹個人都有每壹個人的方向,我們偶然地相遇,又將匆匆地分別,永無再見的希望。那些相遇時互放的“光亮”,那些相遇時互相傾註的情意,“記得也好,最好妳忘掉”。
徐誌摩在這樣短短的小詩中,用了那麽單純的意境,那麽謹嚴的格式,那麽簡明的旋律,點化出壹個朦朧而晶瑩,小巧而無垠的世界。我們漫步在這個世界之中,生發出多少人生的慨嘆,多少往事的追懷,多少往事的回味,……但,並不如泣如訴,更不呼天搶地。我們只是緩緩而有點沈重地漫步,偶爾擡頭仰望,透過葡萄架或深藍的雲彩,恰有壹朵流星飛逝而過,我們心中,升起了縷縷淡淡的哀傷。但仍然漫步,那緩緩而又有點沈重的足音,如壹個“永恒”,駐留在夜的天空。
不失輕盈,不失飄逸,卻總是掩飾不住現實的悲傷,情感深處隱伏著壹絲淡淡的失落。詩人對於美,對於人生,並不是看得可有可無的,而是懷著深深的`眷戀,執著的追求,只是“美”抑或人生的其他,都像天空中的雲影,黑夜海上的光亮,在瞬間都無影無蹤。他有憧憬,同時又無法擺脫壹絲淡淡的哀傷。“妳記得也好,最好妳忘掉”似乎達觀,超脫。但在審美心理上,卻並非如此,“最好妳忘掉”,其實是最不能忘掉。沒有壹點超脫,沒有壹點可有可無。有的是現實的哀傷,是壹個真實的人,執著於生活的人,執著於理想的人,在屢遭失意中唱出的歌。憧憬與絕望,悲哀與瀟灑,奇妙地交織在壹起。是壹個純詩人的哀感。他的瀟灑與飄逸,也多半是他為了追求典雅的美,節制自己的感情而來的。
徐誌摩處在壹個貧困的國度最黑暗的年代,他滿懷著“美”的希望,在時代的夾縫中苦苦追尋著理想的光芒,但都如海灘上的鮮花,壹朵朵在瞬間枯萎。他的歌喉,在“生活的陰影”逼迫下,最後變得暗啞、幹澀。即使早期壹些詩,如“我不知道風在哪壹個方向吹”等,雖然那麽輕柔,那麽飄逸,但仔細體味,也無不讓人感傷。寫於1926年的《偶然》,也是壹樣,詩的深層信息中蕩漾著淡淡的哀傷。詩人無意投身時代火熱的鬥爭,也無意於表現所謂的“時代本質”,但時代的苦難,也同樣曲曲折折地映射在壹個真純詩人的心靈深處。
有的研究者認為,《偶然》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看得很飄忽、了無痕跡”,“把什麽都看得很淡,都看成無足輕重,無可無不可,把火熱情懷與旺盛的生命,都化作輕煙”。這樣的結論,不能說全錯,但也不能說全對,因為這個結論是建立在研究者對《偶然》這首詩的表層信息的領會上的。而壹首詩永久的魅力卻來自它的深層信息,《偶然》的深層信息傳達了壹種人生的失落感——是飄逸的也是輕淡的。——它是詩人充溢著靈氣的靈魂在瞬間彈出的心音,單純的音符中回蕩著悠長,典雅的美感中起伏著騷動,飄逸的情調中蘊藏著深邃……
賞析2:
註:寫於1926年5月,初載同年5月27日《晨報副刊·詩鐫》第9期,署名誌摩。這是徐誌摩和陸小曼合寫劇本《卞昆岡》第五幕裏老瞎子的唱詞。
能把“偶然”這樣壹個極為抽象的時間副詞,使之形象化,置入象征性的結構,充滿情趣哲理,不但珠潤玉圓,朗朗上口而且余味無窮,意溢於言外——徐誌摩的這首《偶然》小詩,對我來說,用上“情有獨鐘”之語而不為過。
詩史上,壹部洋洋灑灑上千行長詩可以隨似水流年埋沒於無情的歷史沈積中,而某些玲瓏之短詩,卻能夠經歷史年代之久而獨放異彩。這首兩段十行的小詩,在現代詩歌長廊中,應堪稱別備壹格之作。
這首《偶然》小詩,在徐誌摩詩美追求的歷程中,還具有壹些獨特的“轉折”性意義。按徐誌摩的學生,著名詩人卡之琳的說法:“這首詩在作者詩中是在形式上最完美的壹首。”(卡之琳編《徐誌摩詩集》第94頁)新月詩人陳夢家也認為:“《偶然》以及《丁當-清新》等幾首詩,劃開了他前後兩期的鴻溝,他抹去了以前的火氣,用整齊柔麗清爽的詩句,來寫那微妙的靈魂的秘密。”(《紀念徐誌摩》)。的確,此詩在格律上是頗能看出徐誌摩的功力與匠意的。全詩兩節,上下節格律對稱。每壹節的第壹句,第二句,第五句都是用三個音步組成。如:“偶爾投影在妳的波心,”“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殼,”每節的第三、第四句則都是兩音步構成,如:“妳不必訝異,”“妳記得也好/最好妳忘掉。”在音步的安排處理上顯然嚴謹中不乏灑脫,較長的音步與較短的音步相間,讀起來紆徐從容、委婉頓挫而朗朗上口。
而我在這裏尤需著重指出的是這首詩歌內部充滿著的,又使人不易察覺的諸種“張力”結構,這種“張力”結構在“肌質”與“構架”之間,“意象”與“意象”之間,“意向”與“意向”之間諸方面都存在著。獨特的“張力”結構應當說是此詩富於藝術魅力的壹個奧秘。
所謂“張力”,是英美新批評所主張和實踐的壹個批評術語。通俗點說,可看作是在整體詩歌的有機體中卻包含著***存著的互相矛盾、背向而馳的辨證關系。壹首詩歌,總體上必須是有機的,具各整體性的,但內部卻允許並且應該充滿各種各樣的矛盾和張力。充滿“張力”的詩歌,才能蘊含深刻、耐人咀嚼、回味無窮。因為只有這樣的詩歌才不是靜止的,而是“寓動於靜”的。打個比方,滿張的弓雖是靜止不動的,但卻蘊滿飽含著隨時可以爆發的能量和力度。
就此詩說,首先,詩題與文本之間就蘊蓄著壹定的張力。“偶然”是壹個完全抽象化的時間副詞,在這個標題下寫什麽內容,應當說是自由隨意的,而作者在這抽象的標題下,寫的是兩件比較實在的事情,壹是天空裏的雲偶爾投影在水裏的波心,二是“妳”、“我”(都是象征性的意象)相逢在海上。如果我們用“我和妳”,“相遇”之類的作標題,雖然未嘗不可,但詩味當是相去甚遠的。若用“我和妳”、“相遇”之類誰都能從詩歌中概括出來的相當實際的詞作標題,這抽象和具象之間的張力,自然就蕩然無存了。
再次,詩歌文本內部的張力結構則更多。“妳/我”就是壹對“二項對立”,或是“偶爾投影在波心,”或是“相遇在海上,”都是人生旅途中擦肩而過的匆匆過客;“妳不必訝異/更無須歡喜”、“妳記得也好/最好妳忘掉,”都以“二元對立”式的情感態度,及語義上的“矛盾修辭法”而呈現出充足的“張力”。尤其是“妳有妳的,我有我的、方向”壹句詩,則我以為把它推崇為“新批評”所稱許的最適合於“張力”分析的經典詩句也不為過。“妳”、“我”因各有自己的方向在茫茫人海中偶然相遇,交會著放出光芒,但卻擦肩而過,各奔自己的方向。兩個完全相異、背道而馳的意向——“妳有妳的”和“我有我的”恰恰統壹、包孕在同壹個句子裏,歸結在同樣的字眼——“方向”上。
作為給讀者以強烈的“浪漫主義詩人”印象的徐誌摩,這首詩歌的象征性——既有總體象征,又有局部性意象象征——也許格外值得註意。這首詩歌的總體象征是與前面我們所分析的“詩題”與“文本”間的張力結構相壹致的。在“偶然”這樣壹個可以化生眾多具象的標題下,“雲——水”,“妳——我”、“黑夜的海”、“互放的光亮”等意象及意象與意象之間的關系構成,都可以因為讀者個人情感閱歷的差異及體驗強度的深淺而進行不同的理解或組構。這正是“其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易·系辭》)的“象征”之以少喻多、以小喻大、以個別喻壹般的妙用。或人世遭際挫折,或情感陰差陽錯,或追悔莫及、痛苦有加,或無奈苦笑,悵然若失……人生,必然會有這樣壹些“偶然”的“相逢”和“交會”。而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必將成為永難忘懷的記憶而長伴人生。
創作背景
此詩寫於1926年5月,乃是詩人徐誌摩偶遇林徽因於倫敦時所寫,昔時徐誌摩偶識林徽因,燃起愛情之火、詩作之靈感,壹揮而就有此佳作。初載於同年5月27日《晨報副刊·詩鐫》第9期,署名誌摩。這也是徐誌摩和陸小曼合寫的劇本《卞昆岡》第五幕裏老瞎子的唱詞。
名家點評
近代古文字學家、考古學家、詩人陳夢家《紀念徐誌摩》:“《偶然》等幾首詩,劃開了他前後兩期的鴻溝,他抹去了以前的火氣,用整齊柔麗清爽的詩句,來寫那微妙的靈魂的秘密。”
現代文學評論家、翻譯家、詩人卞之琳《徐誌摩詩集》:“這首詩在作者詩中是在形式上最完美的壹首。”
現代作家夏墨《情絲·現代詩中的美麗與哀愁》:“徐誌摩這首《偶然》小詩,對我來說,用上‘情有獨鐘’之語而不為過。”
當代自由詩人嚴文科《和·人類只有壹個地球》:“作者在壹個完全虛化的時間副詞的題目下寫出壹首如此靈動的小詩。這首對人生、對情感有著深切感悟的詩,詩人表達了對愛與美的消逝的感嘆,字裏行間也透露出對這些美好情愫的眷顧之情。”
作者介紹
徐誌摩(1897年1月15日—1931年11月19日),現代詩人、散文家。原名章垿,字槱森,留學英國時改名誌摩。新月派代表詩人。先後就讀於上海滬江大學、天津北洋大學和北京大學。1918年赴美留學學習經濟,1921年赴英國留學,入劍橋大學當特別生,研究政治經濟學。在劍橋兩年深受西方教育的熏陶及歐美浪漫主義和唯美派詩人的影響。1923年成立新月社。1924年任北京大學教授。1926年任光華大學、大夏大學和南京中央大學(1949年更名為南京大學)教授。1930年辭去了上海和南京的職務,應胡適之邀,再度任北京大學教授,兼北京女子師範大學教授。1931年11月19日因飛機失事罹難。代表作品有《再別康橋》《翡冷翠的壹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