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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開嶺《古典之殤》:懷念那個天光明澈、風物燦爛的世界

誰還記得從前的世界?

誰還記得生活本來的樣子?

就算大家都忘了,希望妳還記得。

我爸媽都是70後,常常和我談起小時候的生活,語氣中飽含的那種懷念和眷戀讓我感覺陌生又向往。

那時的世界還算原配的世界。

雖然缺衣少食,物質匱乏,但是有那麽單純的快樂。

去草叢捉螞蚱拔野菜,下河遊泳撈魚,夏天的傍晚去捉知了,都是頂頂有趣的事。那時甚至屋檐下還有燕子築巢……

這些我幾乎都沒有體驗過,現在真的很難了。

很難遇到壹只蹦跳的、頑皮的蟋蟀。

很難遇到壹條澄澈的、流動的河。

很難遇到壹個漆黑的、深沈的夜晚。

更難看見壹雙翩飛的、築巢的燕子。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第壹次聽到這句話,還是前幾年看詩詞大會的時候,當時武亦姝念到入我床下的時候臉上露出了壹個笑容。

我的心就像壹下子被擊中了,直到幾年後的今天我還對這句話念念不忘。

讓我念念不忘的不是那個笑容,也不是那只調皮的蟋蟀。

而是那種閑適的田園生活,是那天光明澈、風物燦爛的鄉野,是那“以鳥鳴春,以雷鳴夏,以蟲鳴秋,以風鳴冬”的自然。

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

梧桐飄落葉,球蟲情更癡。

竹深樹落蟲鳴處,時有微涼不是風。

這樣的美好,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有緣體會。

“逝者如斯,不舍晝夜。”

流,既是水的儀表,更是水的靈魂。

當壹條水有了遠方,有了裏程,才會不腐,才算真正的河。

流水不止,光陰不停。人類的光陰意識大概就是被流水啟蒙的。

水讓人感悟思考,讓人欽佩向往。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仁者樂山,智者樂水。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古語中的江,即長遠之意,就像那長長的思念。

那婉約含蓄的愛意藏在了《詩經》中,“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壹方。”

隔江眺望,盡是含蓄。水為愛意籠上了神秘的面紗,多少心事付之流水。

但我還是更喜歡那首直白而濃烈的。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飲壹江水。”

兩人的聯系因水而變得緊密。簡簡單單壹條河浸透了愛意,仿佛變得纏綿起來。

秋水漣漪,真乃人世間最大的誘惑。

那時候的夜還是漆黑的,充滿了厚度和深意。

詩經曰:“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那時的夜真的很厚,很純。

我很喜歡漆黑的夜。因為它意味著個體感和隱私性。只有在燈火闌珊、萬籟俱寂的深夜,我仿佛才真正從世界的喧囂中掙脫出來,尋覓了壹天,才終於找到了我自己。

在靜寂的夜,無人打擾,壹卷書,壹杯茶,細細品讀,寫下壹些優美的文字。這真的是我最最向往的生活。

那時的我,可以僅僅觀望自己、探尋自己,不用總是為了照顧別人的感受而忘了自己。我可以不討好任何人,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想自己想思考的問題。

而且在深沈的夜的籠罩下,我的思考都好像更有深度和厚度。

他讓我的生命睜開了另壹雙眼。那雙眼睛是黑色的,深邃且明亮。

就像顧城的詩句,“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他來尋找光明”

那如果,夜不再是黑色的了呢?那時還能有這麽美麗的詩句嗎?

其實現在的夜早就已經沒有那麽黑沈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燈光就殺死了黑夜。

到那時,這樣的詩句可能再不會有了。

我不是不喜歡光。

事實上,我最喜歡的就是星夜之華。

幸好,奶奶家的院子裏還可以看到滿天星星。我每次回去,總會看很久很久。

夜裏,微光最迷人,最讓人心神蕩漾。

那樣的美,從古到今應該給了無數個孩子無數個美麗的幻想吧。

對黑的偏見和驅逐,讓這個時代有點蠢。

我覺得,人類應幹好兩件事——

壹是點亮黑夜,壹是修復黑夜。

同屬文明,壹樣偉大。

“翩翩新來燕,雙雙入我廬。”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這是我所能想像出的最溫馨美好的家,或者說巢。

巢,是個高濃度的愛詞。

壹夫壹妻制的燕子,素來以恩愛著稱。就像新婚男女稱新家為愛巢似的,這觸發人們對溫情、安全、信任的聯想。

這就是家的感覺。

倦鳥歸巢,我們都想有這樣壹個家。

現在,我們住進了高樓中,我們向“手可摘星辰”更進了壹步。

可是人居式的封閉格局,也意味著燕巢的覆沒。

“燕子歸來銜繡幕,舊巢無覓處。”這壹幕註定要上演。

而且似乎已經變成了現實。

就像約翰·列儂說的那樣,當我們正在為生活疲於奔命的時候,生活已經離我們而去。我們獲得了物質上的富足,卻感覺到了精神上的貧瘠。

李子柒的爆紅也正是因為滿足了人們那種對詩歌油畫壹般的田園生活的向往。

我知道,這樣的田園生活不是完全真實的。

但我真的太需要壹個這樣的寄托了。

這是在致敬,更是在紀念。

紀念那個原配的世界和流逝的美。

紀念那個天光澄澈、風物燦爛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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