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後的知了叫得是那樣地淒涼悲切,面對著和亭,正是傍晚時候,壹陣急雨剛住。在汴京城門外餞行的帳蓬裏喝著酒,沒有好心緒,正在依依不舍的時候,船上人已催著出發。握著手互相瞧著,滿眼淚花,直到最後也無言相對,千言萬語都噎在喉間說不出來。想到這回去南方,這壹程又壹程,千裏迢迢,壹片煙波,那夜霧沈沈的楚地天空竟是壹望無邊。
自古以來多情的人最傷心的是離別,更何況又逢這冷落淒涼的秋天,這離愁哪能經受得了!誰知我今夜酒醒時身在何處?怕是只有楊柳岸邊,淒厲的晨風和黎明的殘月了。這壹去長年相別,(相愛的人不在壹起,)即使遇到好天氣、好風景,也如同虛設。就縱然有滿腹的情意,又再同誰去訴說呢?
寫作背景
雨霖鈴原於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故事馬嵬兵變後,楊貴妃縊死,在平定叛亂之後,玄宗北還,壹路戚雨瀝瀝,風雨吹打皇鸞的金鈴上如《明皇雜錄》裏寫道:“明皇既幸蜀,西南行,初入斜谷,屬霖雨涉旬,於棧道雨中聞鈴,音與山相應。上既悼念貴妃,采其聲為《雨霖鈴》曲,以寄恨焉。”這也便是詞牌《雨霖鈴》的來歷。
本首《雨霖鈴》是柳永仕途失意,離開汴京、前往浙江時"留別所歡"的作品。詞以悲秋景色為襯托,抒寫與所歡難以割舍的離情。上片寫送別的情景,深刻而細致地表現話別的場面。下片寫設想中的別後情景,表現了雙方深摯的感情。全詞如行雲流水,寫盡了人間離愁別恨。詞人以白描手法寫景、狀物、敘事、抒情。感情真摯,詞風哀婉。
作者簡介
簡介
白衣卿相柳永(約987年—約1053年),崇安(今屬福建)人。北宋詞人。原名三變,字景莊。後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又稱柳七。宋仁宗朝進士,官至屯田員外郎,故世稱柳屯田。由於仕途坎坷、生活潦倒,他由追求功名轉而厭倦官場,耽溺於旖旎繁華的都市生活,在“倚紅偎翠”、“淺斟低唱”中尋找寄托。作為北宋第壹個專力作詞的詞人,他不僅開拓了詞的題材內容,而且制作了大量的慢詞,發展了鋪敘手法,促進了詞的通俗化、口語化,在詞史上產生了較大的影響。景佑進士,官屯田員外郎。為人放蕩不羈,終身潦倒。死時靠妓女捐錢安葬。其詞多描繪城市風光和歌妓生活,尤長於抒寫羈旅行役之情。詞作流傳極廣,“凡有井水飲處,皆能歌柳詞”。有《樂章集》。
生平
柳永的父親、叔叔、哥哥三接、三復都是進士,連兒子、侄子都是。柳永本人卻仕途坎坷,景佑元年(1034年),才賜進士出身,是時已是年近半百。曾授屯田員外郎,又稱柳屯田。詞作極佳,流傳甚廣。其作品僅《樂章集》壹卷流傳至今。描寫羈旅窮愁的,如《雨霖鈴》、《八聲甘州》,以嚴肅的態度,唱出不忍的離別,難收的歸思,極富感染力。
柳永壹生都在煙花柳巷裏親熱唱和,大部分的詞誕生在笙歌艷舞、錦榻繡被之中,當時歌妓們的心聲是:“不願君王召,願得柳七叫;不願千黃金,願得柳七心;不願神仙見,願識柳七面。”柳永晚年窮愁潦倒,死時壹貧如洗,是他的歌妓姐妹們集資營葬。死後亦無親族祭奠,每年清明節,歌妓都相約赴其墳地祭掃,並相沿成習,稱之“吊柳七”或“吊柳會”。
軼事
奉旨填詞柳三變:柳永《鶴沖天》中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句,北宋仁宗曾批評他:“此人好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詞去。”,將名字抹去。柳永自稱:“奉旨填詞。”
三秋桂子,十裏荷花:據說完顏亮讀罷柳永的《望海潮》壹詞,稱贊杭州之美:“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遂起投鞭渡江、立馬吳山之誌”,隔年以六十萬大軍南下攻宋。(羅大經《鶴林玉露》卷壹)
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宋葉夢得《避暑錄話》記載:“柳永為舉子時,多遊狹邪,善為歌辭。教坊樂工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辭,始行於世,於是聲傳壹時。余仕丹徒,嘗見壹西夏歸朝官雲:‘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 並且柳詞可分俚、雅兩派。
風流才子柳永的沈淪
評說柳永,不管妳怎樣看待,也得承認他是中國文學史上首屈壹指的風流才子。李白有才氣,蘇軾也風流。若要也才子,也風流,且把才氣與風流玩得出雲入畫,遊刃有余。恐怕李白與蘇軾是難以望及柳永的項背。
柳永不僅是個風流才子,還是個屢試不中的補習生,常喝常醉的酒鬼,出沒秦樓楚館的浪子,仕途坎坷的小官,“奉旨填詞”的專業詞人,浪跡江湖的遊客,自命不凡的“白衣卿相”,歌樓妓女的鐵哥,放蕩不羈的花花公子,市井街頭的自由撰稿人,惹怒皇帝的笨蛋,不修邊幅的小醜,敢恨敢愛的漢子,無室無妻的光棍,創新發展宋詞的巨匠。
想起柳永,自然會想起那流傳千古的佳句:“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仿佛看到江南秋色如染,煙柳畫橋下水天壹色。風簾翠幕裏十萬人家。重湖映青山,有三秋桂子,十裏荷花。雲樹繞堤沙,有蘭舟催發。斜陽裏,寒蟬淒切。滿腔離愁的柳永正對著前來送行的兩三個姑娘惜惜話別。淚眼看著淚眼,柳永低吟長訴:“斷續殘陽裏。對晚景,傷懷念遠,新愁舊恨相繼。脈脈人千裏。念兩處風情,萬重煙水。雨歇天高,望斷翠峰十二。盡無言,誰會憑高意?縱寫地離腸萬種,奈歸雲誰寄?……”
寫得漂亮極致,情抒得極致漂亮。柳永的筆頭流淌著陽光、春雨、丹青。他描繪的江南有聲有色,有情有韻有味,讓身處江南的才子也心馳神往。柳永的心頭有天真稚氣,柔情似水,激情似火。平仄聲裏,如杜鵑啼血,如秋雨打萍,濺得宋詞好婉約。
也許是應了“文章憎命達”的條律,柳永的壹生太倒黴。第壹次赴京趕考,落榜了。第二次又落榜。按說,補習補習,完全可以東山再起。可不服輸的柳永就是沈不住氣,由著性子寫了首牢騷極盛而不知天高地厚的《鶴沖天》: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姿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壹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落榜了,不好好反思自己,卻要說皇帝沒有發現自己,政府遺漏了賢才。明明是壹介布衣,偏偏要說自己是才子詞人,是沒有穿官袍的高官。特別讓當局難以容忍的是結尾的壹句話:“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年輕人真有些狂。自己落了榜,不知丟人傷面子,還故作清高,換什麽“淺斟低唱”。
發牢騷的柳永只圖壹時痛快,壓根沒有想到就是那首《鶴沖天》鑄就了他壹生辛酸。落榜後的後生寫了幾句調皮的詩句本沒有什麽。問題是妳不是壹般的後生,妳是柳永,妳柳永的詞凡是有井水的地方,就有人歌,就有人吟。柳永不知自己的名字和詞作已經覆蓋了遠近的市井巷陌,樓堂館所;不知道那帶有磁性的詞句和清新的韻律已經征服了天下的歌迷和追星族。更不知道,在某些陰暗的角落,有人在窺視他的行跡,有人在分拆他詞作中的不安定因素。
沒有幾天,柳永的《鶴沖天》就到了宋仁宗手中。仁宗反復看者,吟著,越讀越不是滋味,越讀越惱火。特別是那句“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真是 刺到了宋仁宗的痛點上。三年後,柳永又壹次參加考試,好不容易過了幾關,只等皇帝朱筆圈點放榜。誰知,當仁宗皇帝在名冊薄上看到“柳永”二字時,龍顏大怒,惡恨恨抹去了柳永的名字,在旁批到:“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
對手太強大了。被除名的柳永咽淚裝歡,玩世不恭地扛著“奉旨填詞”的禦批招牌,浪跡江湖。深入歌樓舞場,堂而皇之地貫徹落實仁宗的聖旨,夜以繼日地“淺斟低唱”。這壹招,也夠毒。他玩得皇帝羞辱難堪,喘不過氣。
“奉旨填詞”的柳永,玩著禦批的“淺斟低唱”,竟反打正著的玩成了走紅的大腕級巨星,玩出了響當當的名牌效應。最難得的是,歌舞場的辛酸和旅途的風雨成就了柳永的不朽和宋詞的輝煌,奠基了他獨樹壹幟的悲壯人生。這是柳永的大幸,更是中國文學的大幸。
秦樓楚館,舞女歌伎,是個很資深又很敏感的話題。達官顯貴,正人君子們憑著權勢紙醉金迷在秦樓楚館,醉生夢死在舞女歌伎群中。因為權力,這壹切都是合法的,應該的。可轉過身,回到殿堂、公館,穿上官袍,帶上烏紗,他們又以傳統道德守護者的身份,汙蔑,漫罵自己曾經作踐過、蹂躪過的舞女歌伎,以顯自己的文明儒雅,正人君子。柳永不同,也可能惟有柳永不同。他以善良、真摯的同情心體察那些生活在最底層的婦女,他放下傲視權貴的“白衣卿相”的架子,以心換心,和舞女歌伎做朋友,以滿腔的真情溫暖那些冷冰冰的心、滴血的靈魂。在世人潑滿汙水的地方,柳永看到了大宋王朝骨子裏的汙濁,看到崇高掩蓋下的卑鄙。最骯臟,最卑鄙的地方,不是秦樓楚館,而是富麗堂皇的宮殿。
直面生活,柳永毫不掩飾自己的感情,口無遮攔地唱出了自己的心聲。在《晝夜樂》中寫到:
壹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早知憑地難拼,悔不當時留住。其奈風流端正外,更別有系人心處。壹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
《禦街行》有句:朦朧暗想如花面,欲夢還驚斷。和衣擁被不成眠,壹枕萬回千轉。唯有畫梁,新來雙燕,徹曙聞長嘆。
《鳳梧桐》寫到:獨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山光殘照裏,無言誰會憑欄意,擬把疏狂圖壹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銷得人憔悴。
……
真情,真愛,真詞,真男人。
敢寫,敢唱,敢為,敢叛逆。
堂堂正正,坦坦蕩蕩,甜甜蜜蜜切切綿綿,難得的真情,傳奇般的故事。在那充滿著汙濁,虛偽,欺騙,殘暴的社會裏,莫要說柳永為舞女歌伎們寫詞寫曲,他們就是熱烈地擁抱,瘋狂地相愛,也是崇高的,清潔的,燦爛的。要說這就是柳永的沈淪,那麽,這種沈淪太美了,太精彩了。它足使天下那些在權勢和金錢的床單上進行的男歡女愛黯然失色。
“正人君子”們罵柳永沈淪,是因為柳永愛煙花巷。那麽“正人君子”們真的就沒有去過煙花巷嗎?他們又是何等的德行,何等的禽獸。確實也有沒去過煙花巷的正人君子。那麽,他們在煙花巷之外就沒有幹過煙花巷的事嗎?或者說,他們靈魂深處就沒有對煙花巷的向往嗎?有幾個“正人君子”敢說不。
是清是濁,是黑是白,問題不在事情的本身,關鍵是要看是誰所為。權勢,是權勢者的魔杖,它可指鹿為馬,可化腐朽為神奇。它對絕大多數的男人和女人都有著強大的誘惑力。憑柳永的智慧和才華,完全可以為自己爭得壹些權勢和名利。可犯傻的柳永就是不開竅,偏偏背離權勢而親近下層的歌女舞伎。
藐視權貴的大詩人李白,靈魂深處太想當官了。在《與韓荊州書》中肉麻地寫到:“生不用封萬戶侯,但願壹識韓荊州。”拍馬拍到如此精湛和富有藝術色彩,真是非李白莫屬了。後來跟著永王鄰起事,差點丟了詩人的命。詩聖杜甫,看起來老實巴交,心裏也非常想當官。冒著安史之亂的槍林彈雨,穿著麻鞋,跋涉幾百裏,追趕逃難的唐玄宗,其忠實,其理想可見壹斑。就是高傲的王維先生,雖棲身終南山,心卻在長安城中,時刻窺視著吏部的動靜。創造性地走出了壹條曲線的官場捷徑。也清高,也實惠,也不用行賄。牛耳級的詩人,文人,端著酒杯,揮起筆墨,慷慨激昂地蔑視權貴,驕傲清高得像雲中的白鶴,把世人玩的高山仰之,眼花繚亂,稱仙稱聖。壓根看不到仙們聖們六根未凈,抵不住權勢名利的誘惑,砸不爛世俗紅塵的枷鎖,割舍不了長在自己心頭角落裏的毒瘤贅疣。鏗鏘而清高的言詞下潛藏著比普通老百姓更大的官癮和對權勢的貪婪。
應該承認,屢試屢敗的柳永也無法了結自己對仕途的向往之情。然而,與李白、杜甫的執著賣力,完全徹底地願意搭著性命而獻身官場的狀態相比,柳永本能的“向往之情”也就微不足道了。在名利的試金石前、李白、杜甫、王維、韓愈等壹流的,口碑很好的大師、大家們絕對輸給了沈淪者——柳永。
對官場自作多情,千方百計想擠進官場的文人,若不脫胎換骨地去無恥,去汙濁,是很難與官人為伍的,也很難登上自己的理想之舟。壹廂情願地想當官的李白,官沒當上,反而被流放夜郎。人死後,身邊連壹個處理後事的人都沒有,夠淒涼,夠慘。終生效忠於朝廷,任勞任怨的杜甫最後竟死在壹葉小船上,夠可憐,夠悲。而遠離官場的柳永,雖無兒無女,卻死在市民百姓和歌女們斷腸的哭聲中。歌女們把柳永的喪事辦得很隆重,也很氣派。為了紀念柳永,每年逢柳永的忌日,歌女們還要集中在壹起召開“吊柳會”。柳永的死,雖沒有人說他重如泰山,卻是難得的幸福和溫馨。風流才子,生生死死都風流。
千百年來,敢如此沈淪的惟有柳永,沈淪到如此精彩的也只有柳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