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家夫子王江寧——淺淡王昌齡的七言絕句
王昌齡(698—757),字少伯,江寧(今南京)人。(壹說是陜西長安人),他是盛唐的著名詩人,七絕的成就很高。句奇格俊,雄渾自然,在當時有“詩家夫子王江寧”之稱,至明代批評家則把他的七言絕句稱為“神品”,認為可以和李白的七絕並駕齊驅,明代的詩人兼詩評家李攀龍,在評倫唐人七絕時,更把王昌齡的《出塞》(秦時明月漢時關)說是“壓卷之作”。歷來的詩選家也都推崇他的作品,不選七絕便罷,要選唐人的七絕,王昌齡的作品是不會落選的。
現存王昌齡的詩有壹百八十余首。《全唐詩》錄存其詩四卷,其中七言絕句就有八十首之多。將近他的詩歌總數的壹半。總觀他的七絕詩作,大體可以分為兩類。壹類是歌唱邊塞征戊者的鄉思離愁的,另壹類則是從不同角度描寫了婦女生活,這兩類詩在他的詩集中,不僅所占數量較多,而且也是“壓卷之作”。
唐代的邊塞詩的內容是復雜的,有意氣昂揚的壹面,如中唐詩人戴叔倫有兩句詩:“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就寫了戰士們忠勇愛國的氣慨;也有情緒沈郁的壹面如:王昌齡的《從軍行》之壹“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撩亂邊愁彈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這首詩告訴我們:在封建王朝統治下的軍隊生活是多麽愁苦,遣戊時間又多麽悠長;人們思鄉之情何等迫切,那種無可奈何的心情又是多麽令人同情;同時還有反戰的呼聲,如:李白在《子夜吳歌》中,就大聲疾呼到“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這些都是那個時代的現實的不同反映。
唐代的“邊塞詩”不僅具有豐富的社會內容,而就其數量之大,流派之多,恐怕任何壹個朝代,都不能與之相比。由於詩人所處的時代、環境的不同,他們的詩歌的內容和風格也不盡相同,在描寫邊塞生活的詩人中,岑參比較註重於對征戰生活和塞外風光進行真切而鮮明的描繪,他在《走馬川行奉送出師西征》中寫到:“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輪臺九月風夜吼,壹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漢家大將西出師,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行軍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以粗獷的筆獨描繪出了西北戰場的奇異景色和軍中將士的戰鬥生活,充滿了不畏艱苦的英雄氣慨,而詩人王翰的詩則多壯麗之詞,其中“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崔,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壹首,就不失為表現他所處那個時代的昂揚向上的情調而藝術性又很高的作品。作為氣魄雄偉,手法細膩的七絕聖手王昌齡,他則長於刻劃人物思想感情的活動,善於揭露征戊者的內心世界,他的邊塞詩,大部分都是用樂府舊題抒寫了戰士的愛國立功和思念家鄉的心情。
開元、天寶時代是唐帝國的全盛時期。這時的疆域,西邊壹直到蔥嶺以西,王門關外,古稱西域,唐王朝在這個地區設置了安西大都護府,現今的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以及蘇聯境內的壹部分地方,都在管轄之內,這壹帶是唐王朝和吐蕃族爭奪最激烈的地區,為了抵抗外來的侵略,唐王朝派大批部隊在這裏戊守,並設備“神威軍”,王昌齡的《從軍行》與《出塞》這兩組七絕,正是以這壹廣大地區為背景,選擇了具有典型意義的畫面,從各個不同角度刻畫了戰士們變化的、矛盾的心理狀態。如: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於還。”
——《從軍行》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過陰山。”
——《出塞》
這是詩人在歌唱當時的戊邊戰士,為了維護國家的統壹,當他們奮勇迎戰時,他們樂觀振奮,精神是昂揚的,決心血戰到底,也“不教胡馬過陰山”。表現出了戊邊戰士誓與祖國***存亡的英雄氣慨。然而,詩人並沒有把戰鬥的生活寫成浮淺的樂觀。卻指出了環境的艱苦。青海,這個荒漠的草原是這樣的昏暗,王門關又距這裏那樣遙遠。環境是這樣艱苦,而戊邊戰士有“不破樓蘭終不還”的堅強信念。這樣寫來,詩句就更加充滿了豪情,從而表現出了戊邊戰士那種堅強的信念和無比英雄的氣慨。
但是,征戰生活並不只是這壹面,王昌齡的邊塞詩更多的是寫戰士們征戰前後的不幸及戰士們長期戊邊難免要產生的邊愁。為他們呼籲,為他們申訴:“關城榆葉早疏黃,日墓雲沙古戰場,表請回軍掩塵骨,莫教兵士器龍荒”(從軍行)就是為那些征戰沙場,死無葬身之地,露骨荒野的士兵們鳴不平。而“聞道將軍破海門,如何遠謫渡湘沅”(寄陶副史)則又是在為那些“功勛多被黜”(塞下曲)的將士們申訴,當他寫到征戊者的離恨鄉愁時,更是筆觸溫,纏綿。真是“登山則情滿於山,觀海則情溢於海。”這些詩作多用景物渲染情感,極為委婉動人。在“烽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坐海風秋,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裏愁”(《從軍》之壹)壹詩中,詩人用融景入情的手法,由高樓黃昏的海風,烘托出樂曲引起的萬裏相思的情感,然而詩人在這裏卻沒有直接地去寫遠方征人對妻子的懷念,而是翻過來寫了身居金閨中的妻子對遠征、親人的深深懷念,不過是用意婉轉罷了。這種“反襯”手法收到“絕句取徑貴深曲蓋意不可盡,以不盡盡之,正面不寫,寫反面;本面不寫,寫對面旁面,須如靚影如竿乃妙”的藝術效果。而在另壹首:“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撩亂邊秋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中,詩人則抓住守衛邊塞的軍士生活中的壹個片斷,壹個鏡頭,用隔情入景的手法,借長城月夜的蒼涼景色來襯托樂曲的離別之思,從而使邊塞軍士生活的枯燥乏味和思想上的苦悶無聊,在人們的眼底躍然活現出來了,詩人這種情中景,景中情的手法,又收到了“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王國維《人間詞話》)的藝術效果,實在不愧為高超的手筆。
王昌齡詩歌的另壹方面內容,從不同角度描寫了婦女的生活,他筆下的少女、少婦多是柔情脈脈,純潔天真的,有名的《采蓮曲》、《浣紗女》兩首就細膩生動地寫出了婦女們在春暖花開的美好季節,相約到池中采蓮,到溪邊浣紗的動人情景。妳看他們身著漂亮的衣服。(荷葉羅裙壹色裁)天真地在池中互相追逐、戲鬧(亂入池中看不見),竟到了“爭弄蓮舟水濕衣”的程度,由於蓮花的艷美和少女少婦們聚集壹起的歡樂,她們甚至連回家都忘記了,(采罷江頭月送歸),很晚才回去,真是歡快極了。王昌齡的這些詩,正象他所描繪的這些天真爛漫的少女壹樣,不假修飾、姿致天成,讀來給人壹種清新優美的感受。
我們從《閨怨》中可以看出,詩人對於處在封建道德觀念統治底下,連自己的思想感情也不敢吐露半點的封建時代的婦女,是表示同情的。但是詩人並沒有把這種感情正面地說出來,而是通過這個深閨少婦在翠樓上的形象,和她“忽見陌頭楊柳色”而“悔叫夫婿覓封侯”的這壹剎那的感情迸發,巧妙地抒發了對她們的同情。
同時,王昌齡還用另壹種色調描寫了宮裏婦女的遭遇與心境。在封建社會裏,那些與世隔絕的深宮婦女的遭遇與命運是不同的,得寵者,尊榮嬌貴,失寵者,悲傷惆悵。真可謂:壹面是“平陽歌舞新承寵,帝外春寒賜錦”(春宮曲)的“江羅帳裏不勝情(《長信秋詞之五》)”的無限歡樂;壹面卻是“熏籠玉枕無顏色,臥聽南宮秋漏長”(《長信秋詞之壹》)的“空懸明月待君山”(《西宮秋怨》)的不盡愁苦,王昌齡正是從這些日常生活的細微感覺中,提示了宮女們悠長而深刻的內心痛苦,“奉帚平時金殿開,暫將團扇***徘徊,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和“真成薄命久相思,夢見君王覺後疑。火照西宮知夜飲,分明復道奉恩時”(《長信秋詞》)兩首詩裏的寒鴉背上帶來昭陽日影,夢後西宮夜宴的燈火,都交織著宮女們的希望和失望的心情。這裏詩人以淒惋的筆觸,為那些被剝奪了幸福與青春的婦女寫出了她們自己無處訴說的哀悉與幽恨,深刻地提示了統治者的殘酷罪行,所以我們說他的“宮詞”的基調是哀怨的。
此外,王昌齡的壹些送別詩,也是很出色的,如《芙蓉樓送辛漸二首》和《送柴侍禦》等詩都可說是他的七絕名篇。
七言絕句最初產生於民歌,早在魏晉時就有句句用韻的七言小詩。如《行者歌》、《豫州歌》,然而壹直到唐初,乃至盛唐,詩作才逐漸增多,偶有佳作,但總起說來,成就不高,還沒有象王昌齡那樣對七絕用力最專,成就最高的人,而王昌齡則善於捕捉典型的情景;善於概括和想象。他的七絕多語言圓潤含蓄,音節和諧宛轉,格調天然。能在短小的形式中展開生動而富於詩情的畫面。
由此看來,王昌齡在當時有“詩家夫子王江寧”的稱譽是名副其實的;為後來詩評家推為“七絕聖手”也是當之無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