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尾芭蕉之後的日本俳句普遍具有類似的詩歌追求。這種追求,在佛教文化中就是禪。
我們知道,佛教最早是由印度進入中國,而後傳到日本的。也因此,早在日本人了解禪之前,中國不僅出現了禪宗,而且已經出現了以詩表現禪意的詩人。這其中,最著名的包括鳩摩羅什、寒山、柳宗元、王維等。其中,我認為,王維寫的最多,影響也最大。
下面這首詩來自王維,題目是《鳥鳴澗》:
在這首詩裏,王維以“月出驚山鳥”凸顯了夜晚的過於寧靜,以至於“月亮的出現把鳥都驚嚇到了”;而“時鳴春澗中”不僅對仗了“夜靜春山空”,更是以鳥鳴凸顯著萬籟俱寂的自然狀態。
該詩的表現手法與松尾芭蕉的詩可謂是如出壹轍:以有聲寫無聲!
如果說松尾芭蕉只寫了壹首最具禪意的詩,那麽唐朝的王維,幾乎是信手拈來就能寫出壹首禪意濃濃的絕句。不信?妳再看下面這首,該詩名為《鹿柴》:
此詩依然采用景物描寫的手法,主要意象為“空山”、“人語”、“森林”、“青苔”,凸顯了環境之幽靜和愜意。該詩與松尾芭蕉的代表作相比,絲毫也不遜色。
下面這首詩同樣也是來自王維,名字叫《山居秋暝》:
比較而言,王維這首詩作水平更高,不僅禪意十足(“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而且以“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生動甜美地描寫了現實生活。不像松尾芭蕉的詩,只停留於寫景,與現實生活隔開很遠的距離。
這壹節講到這裏,可能有人在納悶:禪意是什麽?
這個嘛,還真不好回答。實際上禪是壹種非語言可以描述的精神狀態,非要用語言描述的話,只能說它接近於(而不完全是)幽靜、閑寂,甚至是壹種自我意識暫時隱匿的獨特心理境界。
為了說明什麽是禪意,我下面引用壹下寒山的詩,全詩如下:
詩的意思是:我的心像秋天的月亮壹樣,明亮而皎潔,但我只能說秋月像我的心境,實際上它也不完全能代表我的心境。如果妳問我,我的心境到底怎麽樣?我只能這樣告訴妳,除了像秋月,我還真的找不出比喻了。
以上講了日本俳句和中國禪詩中的禪。當俳句進入英語,英語詩人不禁為俳句所特有的奇特內容(即禪意)所吸引,他們也紛紛開始模仿,但實在說,他們的模仿基本是失敗的,即便形式上已經按照俳句的要求做到了三行,其中有壹行涉及到季節,總的來看,他們只是模仿了形式,而沒有把握對禪意的表達,其內容依然是西方式的。
以埃滋拉·龐德為例,他那首世界著名的《在地鐵車站》盡管受到了日本俳句的深刻影響,形式甚至做到了只有兩行,但在內容上,迄今為止沒有壹個評論家說過那是壹首禪詩;因為,本質上,它與禪毫無關系。
《在地鐵車站》這首詩英語是這樣的:
譯文如下:
據說,龐德用了很長時間才寫出上面這兩行詩。但是,我們發現,這兩行詩沒有提到季節,也沒有表現幽靜,壹點禪味也沒有,只有現實而讓人有些壓抑的生活。
根據文學評論家的研究,“幾張臉”指的是女人,“黑枝條”指地鐵站出口的人流,“花瓣”依然指女人。整首詩的意思是:某個黃昏,在地鐵站出口,龐德在下班的人群中看到幾張蒼白而疲憊的面容。詩的主題意在表現西方社會缺少希望,缺少勃勃生機。
當然,英語俳句中也有些寫得相當不錯,表現了特定的禪境。如美國俳句詩人海克特的詩作:
譯文:
再如:
譯文:
加拿大著名俳句詩人艾瑞克·阿曼也明顯掌握了禪的表達方式,這壹點從下面兩首詩就可以看出來:
譯文:
再如:
譯文:
但是,更多的時候,我們註意到,英語俳句並不表現禪意,只是運用了俳句的語言特點,表現了詩人在特定時刻的發現或感悟。因此,在理解英語俳句的時候,我們不能壹味地去揣摩它的禪意,而應該把它作為壹般詩歌來讀,只要感覺它挺美,挺新穎就打住,不要再深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