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在句法上借鑒了蘇聯詩人沃茲涅先斯基《戈雅》的圓周句式:“我是戈雅!……我是痛苦。我是戰爭的聲音。……我是饑餓!……我是……被吊死的女人的喉嚨。……我是戈雅。”沃茲涅先斯基寫的是我和戰爭的關系,用圓周句式強化對戰爭的悲傷和憤怒。舒婷寫的是我和祖國的關系,也用了這種句式,增加痛苦和摯愛的深度,但又有創造性的發展。圓周句式大多出現在抒發強烈情緒的作品中,悲傷痛苦的情調最宜用它來渲染。
重復是詩歌創作常用的壹種藝術手法,而圓周句式則是重復同類型的句子或詞語的壹種修辭方法,即把十分完整的語言單位的幾個部分,按圓周形進行連接排列,組成在意義和音調兩方面和諧統壹的整體。它可分雙成分,三成分,四成分和多成分。這首詩用的便是多成分。
詩壹開始就進入高潮,這是舒婷的壹貫手法。第壹節頭兩個副句是平衡句,寓有音響和色彩的描繪。三、四句則縮短,不描繪;五句卻伸長,行短意緊,強度超過前面四個副句,於是主詞(祖國)出現。
第二節開始壹反前節方式,直敘,連形容詞都不用;三、四句是總結前面,然後主詞出現。
第三節又是壹個變化。五個副句分列七行,節奏松緊交錯。如果壹、二節是寫過去(“‘飛天’袖間千百年來未落地面的花朵”),用現在式;這第三節則是寫未來(“新刷出的雪白的起跑線”),也用現在式,這就更富具體性和現實性,承上啟下,痛苦上升為希望,於是主詞又再次出現。
第四節頭兩行,十億分之壹是小,九百六十萬平方是大,大和小統壹在壹起,是對比中的強化,意即“我”是祖國的壹分子,但“我”的胸中又包容著整個祖國。接下去,傷痕累累的乳房餵養了我,和從我的血肉之軀取去,又是壹種對照,從中突出我同祖國不可分割的聯系;甚至迷惘、深思、沸騰,與富饒、榮光、自由,也是性質相反的對襯,以見出痛苦和歡欣的無限。如果前三節在句法上是寫我與祖國的關系,第四節便是反過來寫祖國和我的關系,這才是主題所在。句法參差正是心情激動至極的表現,在主詞的雙重呼句中結束全篇(前三段末的主詞都是單壹呼句),達到最高潮。
詩只有三十四行,卻用了四個分號。這些分號內的副句,時長時短,體現著節奏旋律的變化。這首詩帶有政治色彩,但它不議論,只描繪,也是壹個特色。詩中所有的象征和比喻,既質樸,又漂亮,每壹個詞都與被描繪的景物、形象緊密契合。詩人既用含有自己民族要素的眼睛觀察,又以人民能理解的民族語言手段和表達方法,寫出人民內心生活和外部生活的精神實質和典型色調,她感到和說出的也正是同胞所感到和所要說的。
(選自《新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