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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讀詩4:那些明明可以靠顏值卻偏偏來拼實力的大詩們(下)

顏值、實力都說過了,下面進入正題。

說說那些那些明明可以靠顏值卻偏偏來拼實力的大詩們。

第壹首《登鸛雀樓》,全詩如下:

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

欲窮千裏目,更上壹層樓。——登鸛雀樓(唐代)王之渙

全詩以發展、進取精神來立意,可謂討巧,借物言誌,自然承接不見斧斫痕跡,已達天衣無縫之境,可謂工整。全文高度聚焦,沒有空洞的說教,沒有高大上的宣導,只有壹份熱血沸騰:

山河如此壯美,吾輩豈能蹉跎?幹吧,騷年們!

怎麽幹?自己悟去吧!

以為我是心靈雞湯?

對仗、押韻,詩的外在形式在這裏更是被發揮到完美之境:

上闕壹“依”、壹“入”,動靜相宜;下闕壹“窮”、壹“上”,死去活來。已完全突破了傳統意義上的對偶要求,達到了精神上的對仗與升華,可謂之“神對仗”。僅此壹篇,已壓倒李笠翁之長篇《笠翁對韻》,好好學之,《對韻》幾可棄之如敝履。

這首《登鸛雀樓》,通過幾十年小學階段就開始的捧讀(我是八十年代上小學、那時的語文裏就有這首詩、比靜夜思牛叉多了),現在已達到了出口成誦、婦乳皆知之境界,可以擠身中華豪詩第壹名而無愧色也!

但是,有句話說得好,樹大招風、人怕出名豬怕壯——正是因為名號太響、立意太高、對偶太工、修辭太圓,已無法找到這首詩壹絲壹毫之缺憾,於是,人人崇仰、世世朝拜,這位大詩也不知道含蓄點、避諱點,仍舊那麽鮮衣怒馬、氣淩萬方,最終,正應了壹句話,盛極而衰——也許詩也是有生命的吧,這首詩也不例外,它似乎在開始走向平淡,因為壹點:審美疲勞!

是的,如果不怕審美疲勞,這首詩可以詠物言誌、朝暮相伴、江湖廟堂、夜夜笙歌,永遠載入人類精神史冊領受萬世膜拜!

立意上已是空前絕後,修辭上又能雪爪鴻泥,詩已至此,王大師,妳這是不準備給後世的絕句壹條活路嗎!

不防的,《靜夜思》出世了,足以讓《登鸛雀樓》走下神壇,讓唐詩集團“更上壹層樓”!

第二首是便是《靜夜思》,全詩如下: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靜夜思(唐代)李白

月圓之夜,花開之時,地不分南北,人無論老幼,只見時間滴噠流淌、宇宙靜穆前行,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壹杯無?頗有壹種治大國如烹小鮮,立大意何防細節的舉重若輕之力。

在這空寂之時,孤獨之夜,霧深夜重,月圓花殘,呤之詠之,壹種與生俱來的音樂旋律油然而生,音樂裏,有遊子,有鄉愁,有家園,有故國,有泰戈爾,有余光中,深沈體味,《月光曲》、《思鄉曲》、《遊子呤》概可棄之不惜。

以詩仙的名頭,憑此詩揚名立萬不知是太過隨意還是造化弄人?也許妳會反駁,太白的《將進酒》何等曠達!《行路難》何等詭異!《廬山瀑布》何等豪邁!《宣州謝朓樓餞別》何等妖嬈!《送孟浩然》何等艷麗!《贈汪倫》何等情深!《長幹行》又是何等之欲罷不能!單單壹首《靜夜思》又豈能代表詩仙之萬壹?

這裏,請容許我商榷壹下。

在下認為,詩之所以為詩,其他的特點當然也很重要,但是,最最重要的壹點,還是它的空靈度:即能否抓住人們心靈深處最柔弱的壹點,直貫痛處,達到天人合壹之意境。

《靜夜思》恰恰是抓住了這壹點,而且是簡潔、明確、沒有任何鋪排、單刀直入的抓住了這壹點。就象我們去釣魚,平時老半天只釣到幾條小魚,但《靜夜思》則象壹下鉤就釣到了壹條活蹦亂跳的大鯉魚,妳說哪個更高效、更過癮呢!

空靈,在這首詩裏達到了極大的發揮,世間最為難言者乃為乎情?這首詩近乎完美的達成了這壹點,而且是人人皆有、又人人珍惜的思鄉之情,是那股裊裊炊煙般揮之不盡縈繞心頭的鄉愁。

詩仙的稱號,確實是名不虛傳,壹爿月、壹點霜,真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呢,是了,太白又號謫仙,如此看來,確實是名符其實啊!

同樣,《長幹行》則有另壹種空靈之意,詩中名句“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也是讓人心馳神遙(我的《懵懂於青梅竹馬,嘆惋於夕陽西下》壹文有全面闡述),但就全詩而言,相比這首《靜夜思》,還是顯得鋪陳過多、靈而不空,頗有滄海隱珠之憾。

總而言之,《靜夜思》的立意、修辭都已爐火純青,立於詩壇已是不敗金身,其空靈意境比之“更上壹層樓”更有勝之,甚至,也許僅僅是缺乏“激情”(其空靈深處的磅礴激情是壹般人所無法領悟的)的緣由吧,以前的小學生比如我等就沒能有幸拜讀了,直到大學圖書館裏才能朝拜壹二,相比而言,現在的小學生們就幸福多了(小學語文裏已有這首詩)!

不過,說不上為什麽,也許純粹只是個人喜好罷,真正將詩意、空靈二詞驅至化境的,還要非王摩詰莫屬!

沒錯,我說的正是那支《辛夷塢》!

這部曠世傑作,即將隆重推出、滿血復活!

第三首《辛夷塢》,全詩如下: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辛夷塢(唐代)王維

《辛夷塢》給我的第壹感覺是靜,宇宙初始的靜,生命誕生的靜,萬物生長的靜,時間流逝、不忘初心的靜。

第二感覺是鬧,熱愛生活的鬧,周而復始的鬧,生生不息的鬧,紅杏枝頭春意鬧的鬧。

在這樣的靜與鬧中,在這樣的小與大中,詩人將空靈這壹詩歌極境給予了完美的闡釋,既有“江上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之原初質問,又有“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之歲月靜美,既有“離離原上草,壹歲壹枯榮”之生命永恒,又有“無意苦爭春,壹任群芳妒”之卓而不群。

壹葉壹春秋,壹詩壹世界,妳可能認為作者無為、立意消沈、佛意深重,但這是對大師多麽淺薄的解讀呀,實際上,我在這首詩裏讀到的是:生命的美好、強勁、曠達與永恒!

詩言誌,如何看待生活,如何看待生命,這是人生中永恒的話題,其實我們的詩人早在壹千多年前就解讀清楚了: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看了讓我有種想哭的沖動,生命的美好、生活的情懷,不就在於平淡嫻靜的花開花謝中嗎?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寸心雖小,意境卻大,這壹點在詩裏也體現得極其充分,妳看那句: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相信在詩人所處的鬧市裏、朝廷裏甚至自家庭院裏應該也不難種植此花,但他卻只看到山中的壹朵,在燦爛盛開,隱約中萬山叢中壹點紅之大片即視感呼嘯而來。這就是以小博大,正是因為大到不能描述,只能以形式上的小來反饋實質上的大:燦爛盛開之大、生命旺盛之大、大哉斯言之大!

在修辭上,這首詩更是登峰造極,完全突破常規,達到逆天無理。它不再刻意求對仗、講對偶,只以那壹點若有似無的押韻,似籠非籠卻固若金湯的維系著詩的形式,看似不走尋常路,實際上完美的詮釋了“布陣之道、全乎壹心”、“無章法處恰是大章法”之修辭的最高境界,圓潤、無痕,信手拈來、極盡精彩,用神來之筆,將壹草壹木、壹枝壹葉,超擬成精靈之舞蹈,化腐朽為神奇,修辭至此,堪稱神作。

壹首詩,在立意上已做到如此完美,在修辭上又做得如此無痕,這不就是傳說中的明明可以靠顏值卻偏偏來拼實力嗎,摩潔真吊呀!詩吊,名字更吊!

同時,值得壹提的是,不知是大師有意還是無為,《辛夷塢》還非常完美的避免了《登鸛雀樓》和《靜夜思》的“通病”:名句太多、名號太響,以致於無法躲避、無法隱身,最終產生不可避免的審美疲勞。也許我們的詩人早已悟透快刀先鈍、快馬先死、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之真蒂,“守拙”、“藏鋒”之意在這首詩裏也體現到了極致,真正達到了大隱隱於市的高雅境界。

妳看它,就像是壹處有生命的院落,以無為的風格、飄渺的意境將部分不懂它的人、欣賞水平不對路的人給予完美割離,能夠真正靠近它、深入解讀它、狂熱喜歡它的人,都是理性的、誌同道合的、懂它的,從而讓這首詩始終與普羅大眾保持著壹定的距離,儼如壹件久經蒙塵的精美瓷器,壹經擦拭,歷久彌新;又如在高手如林的大詩世界,默默無聞卻深不可測的“掃地僧”。

距離產生美,這首詩是壹個明證,可以說,讀懂這首詩,融入這首詩,其文藝逼格絕對蹭蹭蹭的直升幾個層次。

這就是所謂的大音希聲啊!

詩日:

摩潔吊

子昂贊

豪邁不過王之渙

謫仙狂

文賦炫

樂天潯陽江頭嘆

知章飄逸子美慢

昌齡七絕浩然憾

天下誰人不識君

岑參千樹梨花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