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登河北城樓作》
年代:唐
作者:王維
井邑傅巖上,客亭雲霧間。高城眺落日,極浦映蒼山。
岸火孤舟宿,漁家夕鳥還。寂寥天地暮,心與廣川閑。
作品賞析
鑒賞:
此詩約作於公元727年(唐玄宗開元十五年),這個時候王維已經隱居終南山,每天以山水為樂,這首詩即表現了詩人的這種情懷。
詩人在題目中首先給讀者指出了觀景的視點——河北城樓,既然是在城樓之上,因此便具有了總覽全局的視角,而這種視角正與中國繪畫的全知視角相符合,在這種視角之下,王維的詩歌能夠和繪畫實現相通。而且古代登臨之作都是通過對情景或歷史的描繪而表現了作者個人感慨或情懷,故而這首詩在題目中也隱含了這樣的趨勢。
首聯首先描述登上城樓,在雲霧迷蒙中依稀見到,住戶稀稀落落分布在傅巖之上,亭驛若隱若現。把整個布景置於雲霧之間,不但有遼闊與滄桑之感,而且使整個畫面呈現出如夢如幻的迷離之感。蓋繪畫中的章法,“大抵實處之妙皆因虛處而生,故十分之三天地位置得宜,十分之七在煙雲鎖斷”。詩人是深知這種繪畫手法的,因此這樣設景,既拉大了人與景的距離,使之不至於太過清晰切近而失去朦朧美感,又給之後要展現的實在的物體布置了壹個較為虛空的背景。而雲霧籠罩的背景也正符合後來文人畫的審美風尚。
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中間兩聯:“高城眺落日,極浦映蒼山。岸火孤舟宿,漁家夕鳥還。”高高的城樓與西下的落日相望,遙遠的水面上映著蒼山的倒影。岸邊的壹點兒溫暖的昏黃火光,那是孤舟停泊的地方;打魚的小船與晚歸的鳥兒壹同歸來。前面兩句,從大處著筆,顯示出高、遠、壯、闊之感,後面兩句則從細節上加以點綴。正如繪畫中“先從大處定局,開合分明,中間細碎處,點綴而已”的章法。頷聯結構的布置也具有繪畫般的技藝:高處的城樓,略低的夕陽,遙遠的水邊及更遠壹些的蒼山倒影,錯落參差,具有畫面的美感。頸聯兩句,作者將視角從遼闊的大背景中拉回,關註於眼前的小景與細景:岸邊溫暖的漁火,小船,漁家,夕鳥,在前面大景觀的鋪墊之下,細節的描繪讓讀者感到的是融融的暖意。壹“宿”壹“還”,動與靜的對照也讓詩歌的寫景不顯得呆板與死寂,反而更讓人覺得逍遙與閑靜。正如後面作者所點出的:“寂寥天地暮,心與廣川閑。”其意為:在這寧靜沈寂的傍晚,看到這樣的情景,心胸如同寬廣的河水壹樣舒展自由。作者對景色的描繪中蘊含著壹種自由快樂的情感,也傳遞給讀者壹種逍遙閑靜的感受。
在詩中,作者給讀者呈現出這樣明晰的畫面,使讀者通過這畫面而產生出壹種閑靜舒展的心情。“高城,落日,極浦,蒼山”,僅僅四種景物的列出便具有了畫意:落日下山水相映,高高的城池聳立在對面。而“岸、火、孤舟、漁家、夕鳥”也是這樣,顯示出壹幅岸邊打魚者傍晚歸家的風俗生活畫面。王維極善於選取典型的有畫面感的景物進行描繪,因而略壹著筆便顯露出充分的繪畫感。再看其動詞的使用——“眺”、“映”,不但顯示出城池的高聳,水流的明澈,而且將城樓與落日,山與水的關系交代得非常清楚。繪畫理論中對取勢的要求是:“或上者勢欲下垂,或下者勢欲上聳”。此處,用“落日”而非“夕陽”,是因為“落日”比“夕陽”更具有繪畫的感覺:高高的城池似乎聳立向上,直插雲霄,形成了向上的動感勢態,而恰恰與向下運行的落日形成對比。壹個向上的動勢,壹個向下的動態,使畫面具有充分的張力,給人以緊張與飽滿的感覺。(王維詩歌中有許多這樣的畫面,如“渡頭余落日,墟裏上孤煙”,“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則不但有動勢的對比,還有“直”與“圓”兩種形狀的對比,使畫面感更加強烈。)而且,“高城”,“落日”,“極浦”,“蒼山”的錯落之勢也是有著繪畫經驗的詩人特別設立出來的。“高城”,“落日”,在高處,近處,而“極浦”與水中倒映出的“蒼山”則在遠處與低處,參差交錯。“極浦映蒼山”,此處寫水中倒映的山,與蒼勁的青山對照,則二者又在質的勁與柔中形成對比,給畫面增添另壹層意蘊。“岸火孤舟宿,漁家夕鳥還”,“宿”與“還”,不但形成靜與動的對照,並且,“孤舟”帶給讀者的本來是寂寞、寂寥與悠閑、疏散,在心理層面上形成了多種意蘊,而“岸火”——這壹絲橘黃的火光則基本消解了“孤舟”的寂寞之感,給有些寂寞清冷的畫面染上了壹層溫暖的色調。“漁家”與“夕鳥”相伴歸來的景象又喚起讀者思鄉——回家——孤獨——向往等多層次感受,並帶出了對生命中最溫暖與最溫柔的回憶,使詩歌具有豐厚的意味。另壹方面,孤舟與漁家、夕鳥的數量對比又加大了這壹層層的感受力。兩個句子不但塑造了形象,又喚起壹種十分舒服的感覺,這種舒服即為閑逸溫情之感。而在前面大的背景——遼遠廣闊背景的襯托下,這種感覺變的更為強烈。
王維的這首詩,無論從構圖章法的錯落有致,還是繪畫中所要求的動靜與虛實等方面來說,都是極為符合繪畫的要求並十分具有美感的。並且王維在對畫面的描繪中將感情融入,也達到了如鹽融於水般不著痕跡的效果。無怪乎顧可久對此詩評論曰:“情景俱勝”。應該說,這首詩可以代表王維詩歌的成就,並能夠當得“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美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