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回千裏夢,已三更。
起來獨自繞階行。
人悄悄,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
舊山松竹老,阻歸程。
欲將心事付瑤琴。 秋來心緒半成灰,欲訪王孫笑口開。
灌穴移舟搜岸畔,尋聲避月倚墻隈。
呼燈籬落風搖草,微步花間露濕苔。
卻笑幽棲吟自賞,知音偏要出山來。
(註:王孫,此處指代蟋蟀。)
今譯:
落寞的秋天,落寞的心情,
我幹起捕捉蟋蟀的玩意兒卻興高采烈。
我劃著船,將水灌進蟋蟀巢穴,沿著河岸,搜尋蟋蟀,
我尋聲避月,沿著墻邊找尋蟋蟀蹤跡,
微風中我手持照明,在滿是雜草的籬笆旁捕捉蟋蟀,
我微步在苔蘚滿徑的露水濘滑的花叢裏找尋蟋蟀。
蟋蟀呀蟋蟀,
妳孤芳自賞,獨自吟唱,
我卻來請妳出山,離開“舊宅”。
(二)
流光容易入秋涼,試向西風戰壹場。
童子嬉遊關勝負,英雄成敗感興亡。
酒邊蠻觸嗟(?)塵劫,淚底乾坤換主張。
冷眼殘山尋鷸蚌,看誰軍國解平章?
(註:蠻觸,《莊子·則陽》:“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屍數萬。”
軍國平章,宋賈似道事。據載“賈似道嘗與群妾踞地鬥蟋蟀”,客入,戲之曰:“此軍國重事邪。”)
今譯:
秋風蕭瑟,蟋蟀吟唱,
少年們玩蟋蟀,爭輸贏,作觀賞。
勝利的蟋蟀,像英雄壹樣地光榮。
失敗的蟋蟀,巢穴“淪喪”感到悲傷。
我們把酒談論歷史上戰爭的災難,
嘆息著傳說中蠻國和觸國伏屍數萬戰爭的大難。
我們悲痛城頭變幻的“大王旗”,
我們忍受統治者的“治國大計”。
冷眼瞧著他們在破碎山河上狠狠地搏鬥,
還有誰人來籌商治理軍國的大事。
(三)
瞿瞿唧唧滿籬根,又聽秋風到小園。
嘶***早霜疑病馬,聲隨落月伴啼猿。
南山清入騷人夢,北裏寒驚懶婦魂。
夜色漫天秋似海,寄身冷處有微溫。
(註:北裏句,漢民諺:“趣織(即促織)鳴,懶婦驚。”後來因以懶婦作蟋蟀的別名。)
今譯:
庭園秋風瑟瑟,籬邊蟋蟀瞿瞿,
霜晨淒淒切切的吟唱,像病馬的嘶鳴,
月落時的鳴聲也應和著猿猴的哀嘯。
南山蟋蟀的鳴聲擾亂了詩人夢裏的豪情,
北國寒天蟋蟀的鳴聲驚醒懶婦的酣睡。
夜色迷茫,秋寒淒清。
蟋蟀的吟唱暖我這顆孤寂的心。
(四)
不妨抱負寄秋聲,三徑蕭寥觸舊情。
十載新愁看白日,半間殘夢誤蒼生。
年時誰買歐陽賦,鄉裏兒尊秋壑名。
太息念家山破後,紅鈴月額見奇兵。
(註:秋聲,歐陽修作《秋聲賦》,結雲:“但聞四壁蟲聲唧唧,如助余之嘆息。”
“念家山破”,原為唐大曲,南唐李煜用以作詞。後人或因其調名而附會為南唐覆滅的預兆。)
今譯:
深遠的秋天,我懷著深遠的理想,
蕭寥的門庭卻總惹人懷念。
十年來,在殘破的夢境裏,愁看日出日落,
蹉跎歲月,愧對蒼生。
這年頭誰人去研讀歐陽修的《秋聲賦》呢,
鄉裏少年們卻贊賞我玩蟋蟀的雅名。
我嘆息家山的敗落,幻想的破滅,
我只得玩玩蟋蟀,排遣愁懷,
妳看那紅鉗圓頭的蟋蟀真像威武雄奇的士兵。
(五)
楓葉漫山處處紅,長鳴塵土可憐蟲。
甕城空憶當年勇,沙塹猶思異日雄。
待月幾回悲玉露,吟秋有夢出金籠。
琴聲疑似求凰曲,惆悵星辰昨夜風。
今譯:
楓葉紅遍崗巒,
可憐的蟋蟀還在悲鳴。
妳追念什麽在甕城裏、沙塹裏戰鬥的戰場。
白露節令的降臨便是妳生命消逝的時令,
妳夢裏還想在秋天沖出籠子去戰鬥壹場。
昨夜妳在寒風裏吟唱真像《鳳求凰》曲調壹樣妙絕,
天上的星辰聽了,也為妳的生命的消逝而感傷。
(六)
何用聲聲訴不平,海天如墨月澄清。
傷心芳草萋萋盡,到眼秋雲片片輕。
豈有海獅長寂寞,任他土狗自崢嶸。
金裝束帶尋常事,看汝臨風得意鳴。
今譯:
蟋蟀唧唧,
訴說人世間的不平。
遼闊的天空烏黑烏黑,
大地上散射純潔的光輝壹片月明。
天上的秋雲輕盈流蕩,
地上茂盛的芳草卻枯萎雕零。
下品的螻蛄神氣十足,
上品的海獅決不會長期伶仃。
我不羨慕闊老們華麗的打扮,
蟋蟀呀蟋蟀,我羨慕妳獨立寒風,吟唱自如的風情。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