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人物形象
小說中最突出的人物是水生嫂。她的性格既有中國婦女傳統的美德,又具有抗日根據地婦女進步的特點。
勤勞、善良:她織席子又快又好,可以看出她能幹與勤快;丈夫是遊擊隊長,黨的負責人,大部分家務勞動得由她承擔。她上要侍奉公公,下要養育孩子,是典型的賢妻良母。
溫柔、體貼:丈夫工作晚歸,她首先“站起來要去端飯”,賢惠體貼;丈夫說要參軍,她“手指震動了壹下,想是叫葦眉子劃破了手”,表現了她對丈夫的依戀和關心。丈夫參軍沒幾天,她心裏思念丈夫,又偷偷和眾夥伴去看望丈夫,對丈夫可謂壹往情深。
深明大義:丈夫參軍,她並沒有拖丈夫的後腿,雖然她是不想讓丈夫走的。丈夫去做動員工作,她壹直“呆呆地坐在院子裏等他”,要聽聽丈夫的“囑咐”。丈夫說“不要叫敵人漢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們拼命”。她流著眼淚答應了,這表現了她的忠貞。
二、夫妻之情、家國之愛
小說雖然描寫的是抗日戰爭的事情,但是並沒有直接寫戰爭的激烈、殘酷,而是把筆墨集中在普通百姓的夫妻之情、家國之愛上。這些善良、純真的人們在戰爭環境中閃耀出人性的光輝,表現了人民不畏強暴、保衛家園的精神狀態。侵略戰爭是反人性的,反抗侵略者的人們以純美的人性、崇高的人格,在精神上已經戰勝了侵略者。這是抗戰勝利的精神源泉。
小說中,水生等參軍的人對家庭的眷顧,他們委托水生來做家屬的工作,正表現了他們對親人真摯的感情;水生嫂等婦女們雖然委婉地流露出對丈夫們難舍之情,但還是義無反顧地為自己的丈夫打點行裝,送他們上戰場打擊侵略者。至於以後婦女們感情依依探望征人,又為丈夫分擔任務,參加戰鬥,更是由夫妻之情上升至家國之愛。
有國才有家,反之,有對親人的深情才有對國家的忠誠。
三、在戰爭中成長
殘酷的戰爭環境,也促使人的思想性格成長成熟。以水生嫂為例,她是壹個傳統、善良的農村家庭婦女,盡心盡力地支撐家庭,不讓丈夫有後顧之憂。得知丈夫要離家參軍,她雖然心裏為難,但還是支持丈夫的選擇。這時候,她的心理還沒有大的變化,仍是賢妻良母式的思維,對丈夫更多的是習慣性的順從。由探望丈夫開始,她的心理起了變化。對戰爭的親身感受,使她對丈夫的抗戰事業有了更深壹步的理解。於是她也投身到抗戰的行列中,直接參加保家衛國的神聖事業。她的思想性格也得到壹個大的飛躍。
四、語言特色
這篇小說的語言質樸、簡明,但又內涵豐富。
如水生告訴水生嫂自己參軍那壹段:
水生小聲地說:“明天我就到大部隊上去了。”——水生沒有和妻子商量就報名參軍,怕妻子責怪,心裏有些忐忑不安,所以“小聲”地說話。
女人的手指震動了壹下,想是叫葦眉子劃破了手。她把壹個手指放在嘴裏吮了壹下。——沒有直接說水生嫂聽到丈夫要去參軍的心理反應,但是從她“叫葦眉子劃破了手”這個細微的動作,可以窺見她內心的波動。
再如婦女商量去探望丈夫的壹段:
“聽說他們還在這裏沒走。我不拖尾巴,可是忘了壹件衣裳。”——表明自己不是想拖丈夫的後腿,但是有去探望丈夫的“充足理由”。
“我有句要緊的話,得和他說說。”——沒有理由的理由,很“要緊的話”,當然必須當面囑咐。
“我本來不想去,可是俺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麽看頭啊!”——知道前兩位的話不能“自圓其說”,只好另想辦法,搬出“婆婆”做理由,最後還不忘加壹句“有什麽看頭啊!”表白自己,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味道。
作者就是通過這樣生活化的人物語言,含蓄而又委婉地表現了人物的性格。
二、這篇小說的語言很有特色。通過具體的語言分析,培養學生對語言的感受力。
1.(1)水生說:“……我第壹個舉手報了名的。”女人低著頭說:“妳總是很積極的。”——“低著頭”表現水生嫂的性格,她是壹個傳統的,很賢惠的農村婦女。她對丈夫是很順從的。她說:“妳總是很積極的。”有壹絲嗔怪,但並沒有反對丈夫第壹個舉手報名的意思。
(2)女人沒有說話。過了壹會,她才說:“妳走,我不攔妳。家裏怎麽辦?”——首先表明不反對丈夫參軍,但是“家裏怎麽辦?”表明她對丈夫的依戀。
(3)女人鼻子裏有些酸,但她並沒有哭,只說:“妳明白家裏的難處就好了。”——水生嫂雖然舍不得丈夫離開自己,但她對丈夫的行為是支持的。水生表明自己知道她的“難處”(實際是她丈夫的依戀),她“鼻子裏有些酸”,對丈夫體貼自己的心意感到寬慰。
(4)雞叫的時候,水生才回來。女人還是呆呆地坐在院子裏等他,她說:“妳有什麽話,囑咐囑咐我吧。”——“呆呆地”表明水生嫂對丈夫離開自己參軍感到壹時還難以承受。
“沒有什麽話了,我走了,妳要不斷進步,識字,生產。”
“嗯。”
“什麽事也不要落在別人後面。”
“嗯。還有什麽?”——“嗯”“嗯”表現了水生嫂性格的溫和、柔順。
“不要叫敵人漢奸捉活的。捉住了要和他們拼命。”這才是那最重要的壹句。女人流著眼淚答應了他。——聽了丈夫最主要的“囑咐”,水生嫂流淚了,“流淚”並不表現水生嫂的懦弱,恰恰表現她性格的堅強。“流著淚答應”,是她對丈夫的忠貞的諾言。
孫犁同誌是壹位在小說創作上有自己的藝術風格的作家。《荷花澱》是他的短篇代表作,描寫抗日戰爭時期發生在白洋澱地區的壹個令人喜悅的故事。七個農村青年參軍,因為走得匆促,除了水生以外,都來不及同家裏人告別。他們的妻子很惦念,想去看看。但是沒有找到。在回家的路上,她們的小船,碰上日本侵略軍的運輸船,敵人追趕著她們。幸虧她們丈夫的隊伍埋伏在這裏,給了敵人壹個迎頭痛擊。這些婦女也在無意中遇到了丈夫,並立下了引誘敵人進入包圍圈的功勞。
這個短篇充分體現了孫犁創作的鮮明特色,這裏想談三點。
首先是作者善於用精練的筆墨,寫出人物豐富的內心世界。特別是對於婦女,刻畫得尤其深刻、細致。
請看作品的第壹部分,即水生在區上報了名,回到家裏同妻子見面的壹段描寫:
女人擡頭笑著問:“今天怎麽回來得這麽晚?”站起來要去端飯。
水生坐在臺階上說:“吃過飯了,妳不要去拿。”
女人就又坐在席子上。她望著丈夫的臉,她看出他的臉有些紅漲,說話也有些氣喘。她問:“他們幾個呢?”
當時鬥爭形勢很緊張,丈夫這麽晚才回來,臉色神情也異常,女人立刻覺察到了,擔心出了什麽事。她看到只有自己的丈夫回來,其他六個人都沒有回來,所以第壹句話就問:“他們幾個呢?”
水生沒有直接把參軍的事說出來,而是簡單地回答:“還在區上。”留下緩沖的余地,然後就問他的父親和兒子小華。當他知道父親已經睡下了,才放了心,準備先給妻子做工作,然後再去做父親的工作。
女人很機警,對於丈夫的回答還不滿意,又緊追著問:“他們幾個為什麽還不回來?”
水生笑了壹下。女人看出他笑得不像平常。
“怎麽了,妳?”
這些地方都寫出女人細膩的感情活動。水生壹露面,她就覺察到有異常的情況發生。她問丈夫,回答又不得要領,有點吞吞吐吐,這就更加引起女人的疑心,她就繼續追問,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當水生回答:“明天我就到大部隊上去了。”作品描寫“女人的手指震動了壹下,想是叫葦眉子劃破了手。她把壹個手指放在嘴裏吮了壹下。”
這裏沒有直接描寫人物的心裏活動,實際上卻是含蓄地描寫了。既寫出女人非常關心丈夫,全神貫註聽丈夫講話,才不留心手裏的葦眉子;又寫出丈夫參軍的消息,在女人內心所引起的震動。但女人是識大體的,她克制住自己對丈夫依戀的感情,不讓這種感情過分流露出來,所以毫不聲張,作品寫她“把壹個手指放在嘴裏吮了壹下”。這樣細膩的感情活動,就通過壹個簡單的細節,形象地表現出來了。這是剛聽到丈夫參軍的消息時的直接反應。
當丈夫比較詳細地說明當時的形勢,縣委決定成立地區隊,“我第壹個舉手報了名”時,作品描寫:“女人低著頭說:‘妳總是很積極的。’”
簡單的壹句話,包含著豐富、細致的感情活動,是值得我們仔細捉摸、深入體會的。“妳總是……”這種口氣,本來是表示不滿的。用不滿的口氣說話,是為了表現女人對丈夫依戀的感情。“總是……”什麽呢?“總是很積極的”。“很積極的”,這是對丈夫的稱贊。所以這句話是用壹種不滿的口氣表達了女人滿意的心情,寫出女人的復雜的思想感情的活動。盡管這個普通勞動婦女對丈夫的參軍,還有點戀戀不舍,但她是識大體的,她沒有因為留戀夫婦生活,而拉丈夫的後腿,相反,她稱贊丈夫的積極,滿意丈夫的行動。實際上,當丈夫比較詳細地說明鬥爭的形勢,和自己參軍的經過時,女人正式回答的第壹句,就是支持丈夫的行動。這種支持不是講什麽大道理,而是通過這樣壹句簡單的日常生活的語言來表現。這是非常簡練的壹句話,但它所包含的感情卻是很細膩、很豐富的。
水生他們參軍走了。作品接著描寫:“女人們到底有些藕斷絲連。過了兩天,四個青年婦女聚在水生家裏”,商量著去探望自己的丈夫。“藕斷絲連”,是個普通的成語,但用在這裏,卻非常貼切,它富有地方色彩,富有荷花澱的風味,而且十分準確地表現這些女人對丈夫的懷念。她們湊在壹起,就念叨著丈夫,想去看丈夫。但是,她們是在革命根據地的環境中生活,在黨的教育下成長的,都積極、上進,自尊心也很強。何況男人剛走兩天,她們要明白說出,又感到難為情。因此,就想法給自己找到了借口。有的說:“聽說他們還在這裏沒走。我不拖尾巴,可是忘下了壹件衣裳。”有的說:“我本來不想去,可是俺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麽看頭啊!”雖然都是借口,大家心裏也明白,就是心照不宣。這樣簡單的幾句話,就把她們的藕斷絲連,寫得活靈活現,充分表現這些青年婦女此時此境的復雜而細致的感情。她們的矜持和害羞,終於敵不過對丈夫的懷念,於是“偷偷坐在壹只小船上,劃到對面馬莊去了”。
用散文詩的語言來寫小說,是孫犁創作的又壹個特點。這就使他的小說帶有濃郁的抒情味道。這裏可舉出他寫勞動、寫戰鬥的例子來分析。
小說的開頭,描寫水生女人編席子。作者把這個勞動場面,完全詩化了。請看小說的頭壹個自然段:
月亮升起來,院子裏涼爽得很,幹凈得很,白天破好的葦眉子濕潤潤的,正好編席。女人坐在小院當中,手指上纏絞著柔滑修長的葦眉子。葦眉子又薄又細,在她懷裏跳躍著。
開頭前三句,作者就點出了勞動的時間、空間和對象。像詩的語言壹樣,簡練、動聽、優美。它不僅寫了環境,還反襯出環境的主人的勤快、利落。這裏是個勞動場所,但收拾得很幹凈,而且壹切準備工作,都在白天做好了:現在的葦眉子濕潤潤的,正好編席。接下來就寫女人的勞動。女人勞動得怎樣呢?作者沒有直接說出來,他只是寫勞動的畫面。簡單兩句話,就把女人編席子的情景完全形象化了:那樣柔滑修長的葦眉子,就在她手指上纏絞著,在她懷裏跳躍著。纏絞著,跳躍著,這兩個動詞用得多麽好,他不僅把勞動的場面寫活了,而且把女人的好手藝,女人的勤快,都有力地描繪出來了。
特別是下面這壹段:
這女人編著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編成了壹大片。她像坐在壹片潔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壹片潔白的雲彩上。她有時望望澱裏,澱裏也是壹片銀白世界。水面籠起壹層薄薄透明的霧,風吹過來,帶著新鮮的荷葉荷花香。
妳看,本來是在勞動,壹下子就變成了“坐在壹片潔白的雪地上”“坐在壹片潔白的雲彩上”。這不是把勞動的場面完全詩化了、美化了嗎?“她有時望望澱裏”所引起的關於白洋澱雪白世界的描寫,不僅讓讀者看到了完全詩化了的畫面,聞到了“新鮮的荷葉荷花香”,而且還感受到了女人的內心活動。她為什麽“有時望望澱裏”呢?因為她心裏有事:天這麽晚了,丈夫還沒有回來,她壹邊勞動,壹邊在等待丈夫回家。人物的心事,不采用壹般小說的敘事的方式來表現,而是通過散文詩的繪畫的筆法來描繪,就顯得詩意盎然,引人入勝。
再看描寫戰鬥的場面。先看在戰鬥打響之前,日本人的大船緊追過來的描寫:
幸虧是這些青年婦女,白洋澱長大的,她們搖得小船飛快。小船活像離開了水皮的壹條打跳的梭魚。她們從小跟這小船打交道,駛起來就像織布穿梭、縫衣透針壹般快。
這個場面寫得非常簡潔、生動,是壹幅十分逼真的畫面。描寫她們搖的小船飛快:“活像離開了水皮的壹條打跳的梭魚。”她們駛船“就像織布穿梭、縫衣透針壹般快。”兩個地方用了三個比喻,都是寫飛快。打跳的梭魚是形容船的飛快。織布穿梭,縫衣透針,是形容人物動作的飛快、熟練。這些比喻都用得好,切合當時的情景,也切合婦女的身份。這時只聽到“水在兩旁大聲地嘩嘩,嘩嘩,嘩嘩嘩!”再用這樣的象聲詞來寫聲音,真是有聲有色,十分生動,從而也反映出這些青年婦女的沈著、勇敢、能幹。
她們把船搖進了荷花澱。對荷花澱的幾筆描寫是這樣的:“那壹望無邊擠得密密層層的大荷葉迎著陽光舒展開,就像銅墻鐵壁壹樣。粉色荷花箭高高地挺出來,是監視白洋澱的哨兵吧!”這完全可以當作散文詩來朗讀。這裏只有兩句話,壹句寫荷葉,壹句寫荷花,不但形象逼真,而且寄托著作者強烈的感情。這裏是荷葉荷花,也是銅墻鐵壁,是監視敵人的哨兵,也就是埋葬敵人的戰場。用這樣兩句話,作為這壹部分的收尾,也就暗示最後部分將是壹場消滅敵人的戰鬥。所以這兩句話,從文章的結構上說,也很有意義,很有作用。
再看下面描寫戰鬥的場面。作者不是用壹般小說的寫法來寫戰鬥,而是用散文詩的筆調來描寫。我們常見的小說寫法,總是要比較客觀、具體地描寫敵我雙方打仗的情況。這裏卻不是這樣寫,而是通過這些婦女的切身感受和體驗來著筆。
作者的筆隨著她們的船搖進荷花澱,開始記錄當時人物的視覺和聽覺:她們看見的是荷花澱“幾只野鴨撲楞楞飛起,尖聲驚叫,掠著水面飛走了”。聽見的是“就在她們的耳邊響起壹排槍!”交火以後,對敵人幾乎壹句話也沒有寫。作品正式展開描寫的,是婦女所想到的、所聽到的、所看到的:
她們想,陷在敵人的埋伏裏了,壹準要死了,壹齊翻身跳到水裏去。漸漸聽清楚槍聲只是向著外面,她們才又扒著船幫露出頭來。她們看見不遠的地方,那肥大的荷葉下面,有壹個人的臉,下半截身子長在水裏。荷花變成人了?……
這完全是人物的感受。這是壹場緊張的戰鬥,作者卻在寫“荷花變成人了?”寫這群婦女在東張西望,找自己的丈夫。這不是把壹場戰爭完全詩化了嗎?它有力地表現這些婦女轉驚為喜的緊張、愉快的感情。通過人物的感受和體驗來描寫,這常常是詩歌的寫法,它有利於渲染和加強感情的色彩。
當然,對這場戰爭也有些客觀描寫,但只有很少幾行文字,顯然不是描寫的重點。重點卻放在打了勝仗、打撈戰利品上。這個重點雖是客觀描寫,但充滿著詩情畫意,洋溢著人物戲謔的情調和歡樂的氣氛,完全可以當成散文詩來閱讀。
孫犁的小說,大多數都是描寫冀中壹帶,尤其是白洋澱地區人民的生活和鬥爭。他著重取材於勞動婦女,這是他創作的最大特色,也形成他個人獨特的藝術風格。
以這篇小說來說,本來是寫七個青年參軍,以及參軍後所取得的第壹個勝利。按照壹般的寫法,本來似乎應該以這些參軍的青年為主。但作品卻著重寫了他們的女人。作品對於題材的這種處理,是很值得註意的。我們不能僅從個人的藝術愛好、藝術習慣方面去理解,而是要看得更深壹些。在舊社會,勞動婦女被壓在社會的最底層,她們是迫切要求解放的。她們解放到什麽程度,常常是我們衡量社會解放的壹種標準。因此著重描寫婦女的生活和思想,描寫她們怎樣壹步步地站起來參加社會鬥爭,對於反映解放區人民的生活,反映革命戰爭在人民精神上所引起的巨大變化,都是很有意義的。所以我們認為孫犁創作中的這壹風格和特點,是有著深刻的時代和社會的原因的。《荷花澱》不過五千字的篇幅,但我們從這裏卻可以清楚地看到根據地的勞動婦女怎樣壹步步地站起來參加社會鬥爭,可以清楚地聽見她們前進的腳步聲。開始,我們看到這些婦女還是帶著壹般家庭婦女的特點。由於社會的、歷史的原因,她們都守著自己狹隘的家庭,希望丈夫不要離開。但是根據地黨的教育,革命戰爭對每個人的教育,使她們識大體,明大義,她們有積極向上的要求,她們懂得丈夫站在民族解放戰爭的前列是光榮的,應該支持,而不應該由於個人感情和生活的原因而妨礙他們。她們支持丈夫參加抗日戰爭。後來由於壹次偶然的機會,她們看見打仗,經了風雨,見了世面,知道打仗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用她們自己的話來說:“只要妳不著慌,誰還不會趴在那裏放槍呀!”“打沈了,我也會鳧水撈東西,我管保比他們水式好,再深點我也不怕!”這就是說,經歷了壹次打仗,她們增長了見識,知道男人能做到的,婦女同樣也能做到。經歷了壹次戰爭,便喚起了婦女的自尊心,喚起了她們相信自己可以同男人壹樣戰鬥的思想覺悟。當聽到水生批評她們是“壹群落後分子”時,有個婦女說得好:“剛當上兵就小看我們,過二年,更把我們看得壹錢不值了,誰比誰落後多少呢!”於是,她們成立了隊伍。這年秋季,她們學會了射擊。敵人來“圍剿”時,“她們配合子弟兵作戰,出入在那蘆葦的海裏”。小說就這樣真實地反映了根據地的婦女,怎樣由於戰爭的教育,逐步地打破家庭小圈子,擺脫封建社會遺留下來的女人低男人壹頭的思想,壹步步地站到了社會鬥爭、民族鬥爭的行列裏。她們以實際行動為中國勞動婦女爭了氣,為中國人民增了光。
妳想,連最沒有地位、最受壓迫、覺悟較低的婦女也起來了,那麽中國革命戰爭的勝利,難道還會遠嗎?當然是不會遠的。所以這篇側重從婦女方面來反映根據地人民鬥爭生活的作品,同樣也是很有教育意義的。
(選自《閱讀和欣賞·現代文學部分(二)》,北京出版社1981年版)
二、《荷花澱》——戰爭小說的壹曲純美的絕唱(郝宇民)
對於孫犁的著名短篇小說《荷花澱》,以往的解讀大都著重從分析其思想性及其理性主題入手,從而盡量去挖掘其政治意義和意識形態價值。因而多年來對《荷花澱》的研究也就基本上固定在了壹個大致統壹的結論上,說來說去也總是認為:“它通過水生嫂等正確處理愛丈夫與愛祖國的思想感情上的矛盾,描繪了白洋澱廣大婦女潑辣、勇敢、堅定、樂觀的戰鬥風貌,反映了她們在革命實踐中鍛煉成長的歷史進程,歌頌了白洋澱人民眾誌成城、保家衛國的偉大鬥爭。”認為:“《荷花澱》就是壹曲勞動婦女的贊歌”,甚至“反映了毛澤東人民戰爭思想的偉大威力,反映了中國人民不可征服的偉大力量”等。這樣的分析顯然有些過於簡單化地靠向理性意義而又過於明顯地將其理性意義極度膨脹,所以也就不能不自然忽略了對其藝術性的充分把握和進壹步認識。
實際上,《荷花澱》的真正的藝術價值和藝術追求在哪裏呢?《荷花澱》的永恒的藝術魅力在哪裏呢?從多年的傳播實踐來看,人們凡讀過《荷花澱》之後,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又是什麽呢?當然,不可能是壹個驚險的戰鬥故事,也不可能是壹些纏綿的愛情情節,甚至也沒有留下壹兩個具體的、活生生的人物形象。因為這壹切,在小說中都並不是十分清晰的,都不是作者所著力用筆和刻意表現的。作者恰恰把這些被傳統小說作為基本構造模式與運思重心的東西充分淡化,因而,小說在正常的接受者頭腦中所留下的最深刻的美感印象大多不過是那壹片充滿生機,充滿活力,象征著人的美好追求和美好願望的荷花荷葉組成的美麗坦蕩的荷花澱。這是壹幅純美的畫面,荷花荷葉是畫面的主體,人物只是融入畫面並融入荷花荷葉的精魂,這正是《荷花澱》的真正藝術魅力所在。這也正是把生活高度藝術化、審美化的結晶,非大手筆所絕對不能為的。中外許多學人都曾指出魯迅的短篇小說《示眾》是壹篇純技巧小說,其理性主題是被深深潛隱在文字技巧的最深處的;而在我看來,《荷花澱》則是壹篇純美小說,它的藝術重心在於創造壹種獨特的美的意味。同樣的,其理性意義也是深深隱蔽在美的畫面之背後的。
首先,按照慣常的研究眼光,我們得承認,《荷花澱》是壹篇戰爭題材的小說,然而就小說的整個藝術運思與話語操作來看,這又是壹篇完全被非戰爭化了的戰爭小說。也就是說,這篇小說在其全部話語表述過程中,通過語言的暴力,而把戰爭題材自身所本來具有的戰爭特性完全消解掉,從而更加集中地去發現和表現被戰爭本身的殘酷以及通常只是慣於把戰爭作為殘酷的現實去運思的傳統模式所忽略和掩遮的原本的生活之美。說這篇小說是戰爭小說,不僅因為它取材於戰爭年代和以戰爭為總體背景,而它所賴以構成的中心事件就是壹次激烈的槍戰。而且作品還可以說完全是從正面來描寫戰鬥場面的。但由於作者有意的非戰爭化把握和處理,整個戰鬥場面,也就是作為中心事件或通常被必然作為高潮出現的戰鬥場景卻在小說中又只是寥寥幾筆,輕描淡寫,壹帶而過,完全回避了通常那種硝煙彌漫、槍林彈雨、血肉橫飛等慘烈景象,甚至把敵對雙方的激戰和對抗過程也全然省略,三言兩語之間如同神話壹般便結束了戰鬥,奪取了勝利。當妳閱讀這樣的壹篇小說的時候,似乎妳根本沒有通過這壹藝術表現而去經歷壹次戰爭,根本得不到什麽戰爭體驗。戰爭的壹切特征在此都被解構,小說也並未通過藝術手段再造壹次戰爭或再現壹次戰爭,所以它完全是非戰爭化的了。雖然它的取材的確是妳死我活的戰爭。
其次,這篇小說不僅掩蓋和消解了戰爭特性,而且還抽掉了生活中的壹切矛盾沖突,從而突出社會人生中那種明凈、純真的自然形態。這也許正是由於作者從壹個全新的角度理解戰爭和把握戰爭題材的結果。戰爭對於任何人來說無疑都是殘酷的,對於整個社會來說破壞性都是極大的,因而也就必然要給人們帶來更多的災難。然而戰爭的發生由於對抗雙方陣線的分明,對立關系的單壹確定,不是妳死就是我活,因而,整個社會的人際關系也就會因此而顯得明朗單純,和平時期人與人之間的復雜微妙的矛盾糾葛也就很容易被暫時擱置,那些瑣碎的日常矛盾或情感沖突就會被壹致對外的根本利益和總原則所自然或強行取消。這時的親情關系、鄰裏關系乃至階級關系等大都會自然或自覺地服從戰爭所劃定的陣線,人們的情感情緒也只能以此為律動動源。《荷花澱》也正是基於這樣的壹種對戰爭現實的把握和感受,才大膽地把人的情感沖突、心理沖突、日常生活沖突高度淡化,剩下的就只是壹種高度純凈與寧靜之美。作為小說主體故事的妻子送郎上戰場,再沒有那種離別的淒苦,以及被離棄的哀怨,甚至這種突然的訣別,也並不激起妻子絲毫的不滿和怨懟;幹部的家屬是如此,其他所有人的情況也都是如此,壹切都顯得那麽簡單,而正是在這種簡化了的藝術關系中,小說留給讀者的就是那如同新鮮的“荷花荷葉香”的壹片溫情,是壹種單純美的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