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讀簡愛是小學四年級,據今也9年有余了。此間重閱很多名著,類似《飄》、《傲慢與偏見》、《紅樓夢》等倍受推崇的女性小說更是枕邊常客。然而,我卻始終對《簡愛》缺乏***鳴。兒時初讀只覺味同嚼蠟,乖僻的男女主人公以及滿篇洋溢著的狂熱獨白,以至讀後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英格拉姆小姐的華麗裝扮。大眾對《簡愛》的如獲至寶令我頗為不解。
及至能對人世稍做思考之時,我對《簡愛》的反感便不僅限於朦朧的意識了,世間壹切之不喜或狂熱都自有其因。然當我打開搜索網站,竟未發現任何對《簡愛》有所針砭的評論,對壹部小說而言,這也確是壹個奇跡了。
自尊、靈魂、正直、高尚……當壹個泡沫被賦予這許多沈重意義後,自然顯得偉大非凡。我承認這部小說確實呼喚著人性最為高尚的部分,然而過於完美、過於高尚的結局就是虛幻。於中我看不到自己,看不到正常的擁有弱點的人性,只覺勉強、做作。
作者自戀與極端追求完美的心態,由於現實的無奈,全被無意識投射到這部小說中。在我們忙著感激《簡愛》對我們靈魂的偉大洗禮前,不妨先把它看作作者平衡自我心態的產物吧。
關於人性
人非“性本善”,亦非“性本惡”。世間壹切皆如硬幣兩面,全然美好或徹底醜惡皆為虛假。過於偉大和過於渺小壹樣值得懷疑。
簡愛,不要極至追求人性高尚面吧!拋棄女性天生的被征服欲和嬌柔而刻意生澀強硬;拋棄人類動物性的恐懼而刻意勇敢無畏;拋棄對粉飾太平和錦衣玉食的追逐而刻意杜絕人欲;拋棄人天生之自卑感而刻意不卑不亢……恕我實難為之打動,她還是具有完整人性的人嗎?獨立人格的壯美與崇高啊,妳實在太遙遠、虛幻又可笑。
面對英格拉姆小姐的才貌卓絕與高貴富麗,她為何不嫉妒?面對柔美的粉紅綢緞,她為何寧著舊衣?面對昂貴精致的面紗,她為何厭之不顧?面對巨額遺產,她為何視若糞土、甚而分之他人?這不僅不令人佩服,以至使人憤怒。
我寧願看到郝思嘉對著綠天鵝絨帽子神魂顛倒,也不願看到簡愛自詡無欲無求。
“簡愛是壹代又壹代女性心中最平易近人的偶像,她不會難以靠近,她的影子飄散在我們周圍。”徹底完美的人格是恐怖,它的存在是對正常人性的壓力。
關於獨立
“精神獨立與物質獨立哪個更重要?”,此命題已與“To be or not to be?”壹樣久遠卻毫無意義。我看不出精神與物質有甚矛盾之處。當我們擁有其壹時用得著排斥另壹個嗎?
簡愛對物質需求的極端排斥,自是出於人性的虛偽。同時,也是生於十九世紀的女作家拘於時代的思想局限。簡單說,夏洛特對獨立的理解十分狹隘。她筆下女主人公的獨立僅限於寧願餓死也不依求男性(甚至“不依賴”到了病態的地步),但壹人肉體不存,何談精神?“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
夏洛特沒有意識到,壹個拒絕男人的女性無需貧困潦倒,她同樣可以成功富有。夏洛特提倡女性走出家庭,卻未提出女性創業。這是她所謂“獨立”的狹隘之處。
不過,時代局限不屬於她的錯。我只可惜那許多心懷簡愛式幻想的姑娘們,壹個即將餓死的人高喊幾聲“我的精神很高尚”實是很容易的事。
關於世俗
“妳以為因為我窮,低微,不美,矮小,就沒有靈魂了嗎?妳想錯了!我跟妳壹樣有靈魂—也同樣有壹顆心!我現在不是憑著肉體跟妳說話,而是我的心靈在和妳的心靈說話,就好像我們都已經離開人世,兩人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樣,因為我們本來就是平等的。”這句提出精神平等的著名獨白,初也令我為之壹震。同時,貧窮低微的女家庭教師與桀驁富有的男雇主突破傳統的愛情,也似乎確實昭示著主人公的不拘世俗。
然而,這閃光之處同樣伴隨著來自作者的俗套。曹雪芹對妙玉之判詞為“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此話同契合於簡愛,口口聲聲追求高潔、平等,終不過是無力反抗命運而自欺欺人的庸俗女子。
此書最令人莫名的,乃簡愛知曉羅切斯特本有妻子後毅然出走壹節。所謂簡愛追求地位平等,不甘心做情婦是也。試想,既是心靈與心靈的對話,既為精神與精神間的愛情,又何懼婚姻制度與世俗名義?又何來妻子、情婦之分?正是“本來無壹物,何處惹塵埃?”可憐男女主人公突破階級地位的偉大愛情,竟又倒於世俗的婚姻名義,真真可笑可嘆!
另壹處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簡愛獲贈大筆遺產後終以“平等地位”回歸男主人公身邊。此處的“平等地位”又是世俗社會中所謂之地位。夏洛特在高歌精神後安排此趨同社會規範、符合大眾情理的結局,實為壹大敗筆。可見她依然局限於資產階級的婚姻制度和道德規範。
……
眾所周知,夏洛特在撰寫《簡愛》時將自己代入角色,她實是為滿足自我本能而創作。她的創作使自己面對現實的無奈得以發泄,同時給讀者提供了做白日夢的快感。此種自傳性創作很難令作者保持理性思考,因而此書頗多偏激與幻想之處,我們身為文學愛好者首先應客觀看待,不用忙著歌功頌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