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這是壹首描寫羈旅鄉愁的詞。全詞借景抒情.情景交融。“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歐陽修《六壹詩話》)
上闋寫景,景中含情。 “碧雲天,黃葉地”二句,俯仰生姿,白雲滿天,黃葉遍地。壹“天”壹“地”,壹“碧”壹“黃”,總括秋色。展現了自然界的萬千氣象,給人心胸開闊之狀。元代王實甫《西廂記》“長亭送別”壹折中有“碧雲天,黃花地”即由此句化出,此句已成為描寫秋景的千古名句。接著,作者平視遠眺——“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二句。濃郁的秋色和綿延秋波盡融其中,就在秋色與秋波相連的天涯盡頭則是空翠而略帶寒意的秋煙。這裏,碧雲,黃葉,綠波,翠煙,在作者的筆下入木三分,淋漓盡致.構成壹幅色彩斑斕的“黃昏秋色圖”。 “山映斜陽”句復將青山攝人畫面,並使天、地、山、水融為壹體,交相輝映。同時, “斜陽”又點出所狀者乃是薄暮時分的秋景。 “芳草無情”二句,由眼中實景轉為意中虛景,而離情別緒則隱寓其中。“芳草”歷來也是詩歌中寫“別離”賴以生發的意象之壹,如南唐後主李煜的《清平樂》: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以草的纏綿。喻情思不斷;埋怨“芳草”無情,正見作者多情、重情,用來映襯出觸景生情、夜不能寐的客子離恨。正如唐圭璋《唐宋詞簡釋》: “上片寫天連水,水連山,山連芳草;天帶碧雲,水帶寒煙,山帶斜陽。自上及下,自近及遠,純是壹片空靈境界,即畫亦難到。”前輩道出的正是借景傳達心聲的名言經典。
下闋抒情,情融景中。“黯鄉魂”二句,徑直托出作者心頭縈繞不去、糾纏不已的懷鄉之情和羈旅之思。“黯”意為心情憂郁: “追”本意是“追隨”,這裏為“糾纏”,這是羈旅之思的纏繞。“夜夜除非”兩句寫出天涯孤旅鄉愁之深。無時不在, “好夢”難得,無計可消。下面“休獨倚”更可見詞人夜間為鄉愁所擾而好夢難成。便想登樓遠眺,以遣愁懷:但壹輪明月反襯出詞人身在異鄉,倍感孤獨寂寞。最後兩句是由李白詩“舉杯銷愁愁更愁”化出,借飲酒來消釋胸中塊壘,誰知“酒人愁腸,化作相思淚”。作者突發奇想, “用壹段‘愁腸’把‘淚’與‘酒’巧妙聯系起來,彌漫著蒼涼之悲,讀起來令人回腸蕩氣。” (《宋詞鑒賞大典》)又正如唐圭璋《唐宋詞簡釋》: “下片觸景生情。 ‘黯鄉魂’四句,寫在外淹滯之久與鄉思之深。 ‘明月’壹句陡提。‘酒入’兩句拍合, ‘樓高’點明上片之景為樓上所見。酒入腸化淚亦新。足見公之真情流露也。”
總之,讓我們借用前人的話來評價這首詞:全詞低徊婉轉,而又不失沈雄清剛之氣。鄒祗謨《遠誌齋詞衷》: “範希文《蘇幕遮》壹闋,前段多入麗語,後段純寫柔情,遂成絕唱。”
終南別業
王維
中歲頗好道, 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 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 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林叟, 談笑無還期。
王維晚年官至尚書右丞,職務可謂不小。其實,由於政局變化反復,他早已看到仕途的艱險,便想超脫這個煩擾的塵世。他吃齋奉佛,悠閑自在,大約四十歲後,就開始過著亦官亦隱的生活。這首詩描寫的,就是那種自得其樂的閑適情趣。
開頭兩句:“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敘述自己中年以後即厭塵俗,而信奉佛教。“晚”是晚年;“南山陲”指輞川別墅所在地。此處原為宋之問別墅,王維得到這個地方後,完全被那裏秀麗、寂靜的田園山水陶醉了。他在《山中與裴秀才迪》的信中說:“足下方溫經,猥不敢相煩。輒便往山中,憩感興寺,與山僧飯訖而去。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華子岡,輞水淪漣,與月上下。寒山遠火,明滅林外;深巷寒犬,吠聲如豹;村墟夜舂,復與疏鐘相間。此時獨坐,僮仆靜默,多思曩昔攜手賦詩,步仄徑、臨清流也。”
從這段描述,我們就可知道詩中第二聯“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中透露出來的閑情逸致了。上壹句“獨往”,寫出詩人的勃勃興致;下壹句“自知”,又寫出詩人欣賞美景時的樂趣。詩人同調無多,興致來時,惟有獨遊,賞景怡情,能自得其樂,隨處若有所得,不求人知,自己心會其趣而已。
第三聯,即言“勝事自知”。“行到水窮處”,是說隨意而行,走到哪裏算哪裏,然而不知不覺,竟來到流水的盡頭,看是無路可走了,於是索性就地坐了下來……
“坐看雲起時”,是心情悠閑到極點的表示。雲本來就給人以悠閑的感覺,也給人以無心的印象,因此陶潛才有“雲無心以出岫”的話(見《歸去來辭》)。通過這壹行、壹到、壹坐、壹看的描寫,詩人此時心境的閑適也就明白揭出了。此二句深為後代詩家贊賞。近人俞陛雲說:“行至水窮,若已到盡頭,而又看雲起,見妙境之無窮。可悟處世事變之無窮,求學之義理亦無窮。此二句有壹片化機之妙。”(《詩境淺說》)這是很有見地的。再從藝術上看,這二句詩真是詩中有畫,天然便是壹幅山水畫。毋怪《宣和畫譜》指出:“‘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及‘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之類,以其句法,皆所畫也。”
最後壹聯:“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突出了“偶然”二字。其實不止遇見這林叟是出於偶然,本來出遊便是乘興而去,帶有偶然性;“行到水窮處”自然又是偶然。“偶然”二字實在是貫穿上下,成為此次出遊的壹個特色。而且正因處處偶然,所以處處都是“無心的遇合”,更顯出心中的悠閑,如行雲自由遨翔,如流水自由流淌,形跡毫無拘束。它寫出了詩人那種天性淡逸,超然物外的風采,對於我們了解王維的思想是有認識意義的。